39
    手指略微動動，她昏昏沉沉的睜眸，又疲倦的合上眼瞼。
    不能睡了！她提醒著自己。
    掙紮的張開眼，卻又不適的閉上，眼珠遊動著，反複幾次，終於，她看見了她的周圍。
    藍色的薄紗，如羽翼，微微搖擺，紅色檀木桌上八角金質香爐，冒著嫋嫋香氣。
    撐起虛弱的身子，她起身，輕無一物的錦被，誘著她身上的馨香。
    也許是過度用了，她吃疼得捂住自己頸。
    好痛！她心裏暗暗的道，額頭上，開始泛出涔涔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她思忖著。
    “……我的人受了辱，我不能怎樣，隻能以命還她。”
    “我想相信殿下的話。”
    記憶如潮水，她想起了原因。
    好像，是她自己弄的！她自嘲而笑。
    小心翼翼的腳步，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楚兒嗎？”她出聲，輕問。
    楚兒驚得跑到她麵前，既慌亂，又帶著驚喜。
    站到她麵前，楚兒手足無措，語無倫次，“郡主，我……你，你終於醒了，我，我，楚兒，太……太，高興了！你，我，……”
    “楚兒，”她好笑的喚她。
    不過，楚兒好像沒有聽到，繼續自言自語道，“郡主醒了，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感動而笑，卻又無奈搖頭，她掀開被子，坐在床沿，偏著頭，俏皮的看著她。
    “郡主，你，你怎麼起來了？”楚兒吃驚的問她。
    “終於看見我了嗎？”她好笑的反問她。
    “郡主。”楚兒臉紅的低頭，“楚兒太擔心了，郡主都昏迷三天了。”
    “三天？”她也驚了一下。“不會吧？”
    手覆上頸上的傷，隻是一個輕傷，怎麼會讓她睡了這麼久？
    甩開思緒，她擔心的問楚兒，“她，怎麼樣了？”
    “她？”楚兒不忍告訴她，咬住下唇，思量著是告訴她實情，還是瞞著她。
    “她，”楚兒踟躕著。
    “楚兒，我要聽實話。”她出言。
    沒有勇氣看她，楚兒眼眶泛紅，囁喏道，“她，死了！”
    “你說什麼？”她驚得從床沿上彈起，抓住楚兒的雙臂，問道，“你說什麼？”
    “郡主，”楚兒別過臉，淚水滑落，“她，死了！”
    她滑落到地上，抬手，捂住嘴，淚如雨下……
    入夜，藍王府客廳前，大理石的道上，中央，是一纖弱的身影。
    她，黑發，藍衣，白貂。
    眸光中，說不出任何思緒，她隻是靜心的看著王府門當上，掛著的那一頭顱。
    今夜，風很大，粗粗的繩子，綁著遭亂的發，在風中，隨意的搖擺，仿佛幽靈，仿佛，惡鬼索命。
    楚兒告訴她，那個女子聽說她為了她竟然以命相協六皇子，覺得愧對她。
    後來呢？她當時哽咽的問楚兒。
    楚兒說，後來，她找到了那個將軍，假意告訴他，她不追究了。一杯酒，免除恩仇。
    酒裏有毒，是嗎？她猜到了。
    不是，楚兒搖頭說，高遠料到了，就將酒倒了，但是，酒杯，卻有迷藥。
    迷藥？她反問。
    是，楚兒說，後來，高遠渾身乏力，她，就用刀，一點點割下他的肉，等到六殿下趕到時，高遠奄奄一息，她將短劍，插進了高遠的喉頭。
    她心疼的問，然後呢？
    然後，她死在了六殿下的麵前。告訴六殿下，這一切都是她做的，與藍王府的任何人都無關，讓他別為難郡主，別為難府裏的任何人。
    “郡主，對不起。”昏迷時，她的耳畔總是縈繞著這樣一句話。
    後來，她查過她的香爐，竟然被人摻進了迷香。
    她知道是誰幹的，但是，卻已經無用了。
    無奈的搖頭，“真是傻！”她看著府外的頭顱，喃喃的道。
    你知道嗎？就算我不殺你，你的主子，也不會饒了你的。
    你們認為他是軟柿子，任你們揉捏。
    殊不知，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
    他隱忍，他不動，隻因缺少一個時機。
    不過，……
    拉緊貂裘，她看著那搖擺不定的頭顱，揚起冷笑，輕聲道，“如果，你要恨，要怨，要索命，就來找我吧，一切，皆因我而起，不要傷害其他人。”
    “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身後，是一陣嘲諷。
    不回身，她已知來人是誰。
    背對著他，她高揚著頭，道，“當，然。”
    “你滿意了？”他唇畔吐出幾聲冷笑。
    “殿下一定這樣覺得，”她開口回他，眼睛卻沒有離開外麵的頭顱，“一個普通小婢的性命，怎會與一個戰功赫赫的將軍同日而語，對嗎？”
    “有什麼不對嗎？”他不覺得。
    他們浴血奮戰，換來了身後的一片平安。
    他們刀光劍影，映襯了身後的萬家燈火。
    他們馬革裹屍，澆灌了身後的一方祥和。
    沒有他們，何來國泰民安？
    沒有他們，何來太平盛世？
    “不對。”她堅定的告訴他，“不是人人都可以成為將軍，也不是人人生來就被人使喚的。小婢如何？奴才又如何？他們有血有肉，有情有愛，與你一樣，與我一樣。他們有思想，他們有追求，與你相同，與我相同。他們有父疼有母愛，有兄護，有姐顧，不差你，不差我，甚至，更甚於你，我。”
    轉身，她對上他的眼，“這樣，你還覺得有什麼對嗎？”
    風君宸不言，舉步，走到她的身側，道，“如果，不是我，高將軍應該在西嶺，繼續建功立業，而不是死在這裏，死在你們藍王府。”
    不客氣的，她道，“如果，不是你父皇不辨忠奸，不明是非，不分皂白，她早就和她心愛的人，執手偕老了，而不是帶著一身汙穢，一腔怨恨，與她痛恨的人，一起入地府。”
    “為何你做事情，總是這樣不留餘地？”他側頭，看著她，滿是不解，以及痛惜。
    在安慧書院，她揚言要沈若笙的十指開始，到，夜宴上，她言辭鑿鑿的救下邊關將士，得罪了一幹權臣後妃，再到，禦書房內，辯得沈相啞口無言。
    她每一言，每一語，都是那樣絲絲不留情。
    她每一行，每一動，都是那樣處處不留縫。
    不管是麵對同窗，還是百官，抑或是當朝天子。
    她都是這樣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得理不讓人。
    傲氣滿滿，不減半分，高貴在上，不失分寸。
    但是，不近半分人情。
    他知道她一定清楚，他之所以隱忍不動的原因，卻還是逼他要了他手下的性命。
    為什麼，她要如此執著？為什麼，她就不知道收斂？
    他遲早會要了高遠的命，懲治他的手下，可是，為何，她就不能多等一刻？為何，她就不知道為他著想？
    難道，為了他大哥，她真的非要逼著他，與她為敵嗎？
    冷冷的，冷冷的，她看向他。
    垂直的長發，伴著他的白色衣帶，風中，是他們凝望無語。
    無言的心思，不明的思緒。
    猜不出他瞳孔的顏色。
    看不穿她失落的靈魂。
    他到底被什麼蠱惑？
    她到底被什麼蒙蔽？
    愛他，如此變幻莫測。
    愛她，如此難以捉摸。
    為她，他可以刀劍滑行。
    為他，她可以雙手染血。
    一次次的相近，卻一次次的南轅北轍。
    烏雲遮月，他的輪廓淹沒於黑暗中，她的清麗遮掩在光華間。
    她別過頭，心灰意冷，冷傲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就是我，藍心卿。”
    “是嗎？”他反問她。語調是寂寞，是無奈。
    自嘲而笑，他早就知道了，為何還是不死心的一遍遍的追問她？
    他到底想怎樣？想從她的口中聽到什麼？
    他徹底迷茫了！
    “過幾日，我就向父皇請辭，離開京城帶著若水。”毫無意識的，他道。
    離開？她心痛。
    該高興，還是該悲傷？她分不清了。
    開始就知道的結局，為何，她還如此執迷不悟？
    罷了，罷了，他平安，就是最好的。
    她的雙肩略微動容，他心裏卻有了一絲喜悅。
    她對他，多少，是在乎一點的吧？他暗想。
    “恭喜殿下。”她舉步，離開他的身旁，隻留下淡淡的四個字，以及一片幽香。
    看著她的背影，他抬手，想挽留住她，卻隻僵直在半空，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視線，他才無力的垂下手，嘲諷自己，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負手在後，他仰天望月，月輝穿透烏雲，照在他的身上，映著他一身高貴，以及滿身寂寥，不自覺的，他喃喃的輕喚，“心，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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