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上 人生苦短命無常 一杯濁酒不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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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襲來的潮水拍打在黑黝黝的礁石上,濺起白色浪花,發出低沉幽冥的哀樂,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海的味道。在黑夜裏,如果不是偶爾翻起的白色浪花,很難分清天與海的分界線,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無邊無際的黑霾世界。任何誤闖入這個可怕世界的生命體都無法逃脫被它侵吞腐化的命運,任何力量都無法將它擊碎撕裂,唯一的希望就是期盼明日那一輪朝陽盡快現身,拯救這黑色漩渦。
我選了一塊靠岸較近的大塊礁石坐了下來,迎著鹹潮的海風,任憑它吹拂我的臉膛。雖然已是初春,但入夜後溫度還是很低,海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切斧剁一般,麵部的神經好像都被凍結住,沒了感應。
但這一切我都毫不放在心上,隻是狠狠嘬著煙嘴,吐出一股股幹裂嗆鼻的煙霧來。身邊隻有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海堤樁子,一根根斜插倒立著,向無盡的大海吼叫出戰鬥的口號,又似在發出臨終前的最後遺言。岸邊的步道上,三三兩兩的來往通行著一些晚上出來鍛煉身體的人,不少人經過附近都會側目觀望孤零零地坐在礁石上的我,稍作停頓後便腳步匆匆地離開,繼續向前。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大多數人的眼中會是怎樣一副模樣,也清楚會他們很可能會聯想到某種不祥的事物。但是大多的人也隻能選擇走自己的路,無法也無暇去顧及身邊所發生的事和人。
自己的路隻有自己來走,產生的後果也隻能由自己來承擔,旁人無法為你的行為和命運負責。
我掏出第三支煙,借著尚有一息火星的煙頭點上。此時的我已抽不出嘴裏的香煙是苦還是辣,是惆悵還是無奈。看著漸漸從遠方徐徐推來的潮水,我能做的隻有親眼見證它在又一次的碰擊拍岸下再次無情地粉身碎骨。命運周轉輪回,醞釀著下一次以及千百次上萬次不可改變的結果,我隻能這樣靜靜地看著一切,有心無力。
當我聽到林躍用顫抖悲哀的聲音說方惠琳已病危,這一兩天也許就要離開人世的消息時,我呆住了,握著電話瞬間變成了一座石刻雕像,肌體內的血液全部倒流,像被千百台水泵加壓之後以井噴的勢頭一股腦地全部湧上了頭部,若不是有堅硬的頭蓋骨阻擋,早已噴出體外,將我的生命衝得七零八落。
我從一個人變成了一攤行屍走肉,甚至動了不願存於這個世界的念頭。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不應該是真的。老天爺,你真的是太不公平了,為何對這個本已十分可憐的女孩兒做出如此絕情極端的人生判定,你的雙眼是否睜開?
方惠琳是我的初中同學,給我和林躍當了三年的班長,還有很多人,是我們大家的班長。她的父親在她小學二年級時突發心髒病離開了人間,隻留下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她的母親由於曆史原因沒有接受到良好的教育,一直都在工廠的生產線上做女工,用嬌弱的雙肩把家庭扛到了一個人身上,拚了命地養家糊口,拚了命地供方惠琳上學念書。
說良心話,真心話,大實話,如果說初中三年,在學校裏對我影響最大的人,不是那些白發蒼蒼的資深老教師,也不是鋒芒畢露的年輕新園丁,更不是學習成績優異或者家庭條件優越的同學,而是樂觀向上、每一天都和命運做著頑強抗爭的方惠琳,是她耕耘了我的心田,觸動了我和許多人的靈魂深處,教會了我們許多許多在課本上難以學到的東西。
高中時,我和她分別上了兩所不同的學校,從此分開了。最近一次見到她是在前年舉行的初中同學會上,一想到明天就能夠再次看到她,我的心中就激動不已,那一夜我幾乎沒有入睡。重逢並沒有太多的驚喜與傷感,也沒有過多的話語,本來初中三年我倆單獨交談的記憶就幾乎沒有,更多的隻是熟悉和懷念。
她已經在一家外資銀行找到了工作,憑著個人努力和優秀業績收獲了一份很不錯的收入;但是她蒼白的臉龐卻比雲開霧散後的幸福更加讓我擔心,我感覺她活得太累,現在換作她把重重的生活擔子挑在了肩上,承受著這個年齡不應有的重負。
“為,為什麼會這樣……”得知她患上了白血病是在去年,那時的情形也和現在一樣,如雷灌頂。經過緊急有效的治療,有了很大的轉機,讓所有人重新看到了希望。那時班裏的同學除了出國和在外地的,幾乎都去醫院看望了她。哭成淚人雙眼紅腫的方媽媽讓人心酸,我們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同樣命苦的女人。同學們給方惠琳捐了款,我也捐了,數量是多是少或許已經不再重要,再多錢的也無法換來健康的方惠琳了。社會上也有很多好心人拿著善款找到了方惠琳,把錢放下後便匆匆離開,不願留下姓名。
後來,方惠琳的病情雖趨於穩定但找不出沒有根治的好辦法,想了許多招都沒能實現,隻好采取了最保守最穩妥的治療方法。再後來,我和幾個同學又去看過她一次,之後便斷了聯係,隻是偶爾從林躍那兒獲取一些斷斷續續的消息。
“別說了,說什麼也沒用了。”林躍從來沒有如此的悲哀,聲音裏明顯帶著一絲哭腔。
“真的就沒有救了?!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了,怎麼會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呢!”我對著電話那邊大聲嘶喊,一股怨氣從胸底破腔而出,雙腳仿佛被來自地獄的無數隻嶙峋的手死死抓住,無法挪動半步。方惠琳還太年輕了,她不應該遭受如此的折磨,這種命運對她太不公平。我無法接受,接受不了。
“我已經和公司請假了,明天去醫院,還有其他幾個人。你怎麼辦?公司……”
“我去。”我無力地吐出這最後兩個字,便將電話掛掉。掛掉電話的同一瞬間全身酸軟無力,如同突發了脫水症,隻想找個地方坐下來。
仰躺在床上,四肢如同被抽去了絲的繭蛹,隻剩下一層薄薄的外皮,維係著空蕩虛無的軀殼。我在腦海裏想要努力回憶方惠琳的麵孔,卻永遠是模糊的,如同隱藏在清晨的薄霧之中。我傷心不已,難道這一切都是在預示我和她即將陰陽隔離,再也無法相見了嗎?一行冷冰的淚水滑下臉頰,流入嘴角,沒有任何味道。
“喂!在哪兒呢!你小子跑哪兒去了,怎麼打電話就是不接。”電話那頭林躍的語氣急切焦躁,我猜他此時恨不得抽我一個大嘴巴才能平息心中的憤怒。他已經打了無數遍的電話,我一直沒接。沒什麼原因,隻是不想接而已。
“沒事兒。在海邊坐著。”
“跑海邊幹什麼!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從醫院走的,一轉身就沒影了。”
“你還在醫院?”
“我也出來了。後事,後事現在是方惠琳的親戚在辦。”
“方惠琳”三個字像刀子在剜我的心,而我的心卻留不出一滴血來。這三個字已永遠成為了符號和記憶,除此之外什麼也不代表。惠琳班長,你為何走得如此之早,都沒來得及留下太深的印跡就去了那個世界。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你是在路上還是已經到達,那裏也有如此多的不幸和不公嗎。應該沒有不幸和不公了,再也沒有了,一切都過去了,你就安靜地睡吧。
“我想喝酒。”
林躍說完這句話後便掛了電話。抬頭仰望,今夜的星空沒有一絲雲彩,無數繁星組成一片銀河。銀河是多麼美,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啊。我試圖找出屬於方惠琳的那一顆,卻在浩瀚的銀河中逐漸迷失了自我。
那一夜,我喝醉了,林躍也喝醉了。如果不喝醉,不把自己喝到失去知覺,真不知道該如何渡過如此漫長無情的夜。我和林躍誰也沒說話,一瓶接一瓶默默地喝著,喝光一瓶,再開一瓶。菜點了一桌,卻誰也不動筷子。
“幹。”
“喝。”
人生就如同這杯中的清濁酒液,每個人飲下後都會有不同的體驗。有的甜蜜如糖,有的苦澀如藥,更多的平淡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