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上 初次見麵靜如水 命運所致來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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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氣喘籲籲地跑到教室門前,從裏麵傳來了一陣生硬的雜亂無章的日語。我還是遲到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上日語口語課,開課時間是晚上的六點半,我遲到了十五分鍾。本來從公司到這所日語學校不過就是五十分鍾左右的路程,如果途中順利,還可以擠出吃點東西充饑的時間。可世間事往往就是如此,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正當我整理好一切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桌上的電話突然急促地響起。一瞬間我本想暫時作失聰狀一走了之,可無奈當著其他同事的麵還真有些做不來,而且電話鈴聲也是愈發的急促,無奈之下隻好抄起了聽筒。
剛把聽筒抓起來,那邊便傳來了“貓西!貓西!”的日語。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喲,沒想到還是個國際長途。最要命的是我雖說自學了兩年的日語,半路也上過一個四十幾天的速成班;可是現階段的日語實際水平僅僅聽得懂極為有限的一些基本對話,說更是極具難度,得尋思半天時間才能憋出一句話來。要了親命了,這可怎麼辦。我有些不知所措,但電話的那頭仍是一個勁的“貓西貓西”。沒辦法,老這麼“貓”下去也不是辦法,招呼還是要打的,我費了很大的勁擠出了一句:“哈依。”
教室裏坐著六個,黑板前站著一個。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子彙聚到我身上,很明顯任我多麼躡手躡腳小心翼翼,還是打擾了授業中的各位。黑板前站著一個身形有些消瘦的女孩兒。我想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就是教這個班口語的日本外教。
“對,對不起,來晚了。”我衝她機械地笑笑。她也對我報以微笑,用手示意我入座,嘴中輕輕地說了句:“請。”我趕緊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總算是可以喘口勻乎氣了。
下了公交車,我這頓玩了命的跑啊,差點兒沒把心肝肚腸顛出來。本來也想狠心打個車,可以不必如此狼狽,但很不走運,讓我碰上了下班時間。上下班時間的出租車是城市裏最緊俏最炙手可熱的商品,往往“有活人無空車”,即便碰上一輛空車,某些司機大哥大叔們還要拷問一下你的目的地;如果你如實相告,碰見那種比較“狠”的基本沒戲,一溜青煙的一騎絕塵而去,留下你那張失望無奈的臉;就算上得了車,多半也得幾個人合乘一輛。這樣也不錯,或許可能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邂逅到自己的紅塵伴侶,上演一段傳世的出租車愛情故事。
綜合利弊,權衡得失,我最終放棄與另一半相遇的機會,老老實實地擠上了公交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鬆岡先生,就是下班前電話那頭“貓西”個不停的日本人。他是東京一家商社的業務主任,年齡大約三十五六。此主任非彼主任也。開始我也誤認為是和國內的“某辦公室主任”一個意思的主任,經前輩指點後才得知,其實就是一個比普通科員稍大一級的職稱而已。
自從與日本人打交道以來,感覺日本公司和社會的等級製度比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公司和日本多家公司有著業務往來,說白了就是給人家加工產品。我們幹,他們買,我們出力,他們出錢。日本人對於工作的嚴格和敬業雖然帶有一股歇斯底裏的瘋狂,但確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麵,他們之間上下級森嚴的等級意識和服從意識也令我咂舌。
記得有一次,因為日方圖紙的錯誤,導致生產了一大批廢品,嚴重耽誤了交貨期。那家日本公司馬上派人過來解決問題。經過雙方核實後確定實屬日方單方麵的錯誤,並且我方事先也提醒過對方,但日方的負責人始終沒有加以改正,最終導致了無法彌補的後果。日方派過來協調此事的最高領導者,那個五十多歲矮胖矮胖的平日裏麵容和藹的科長,當著我們的麵拿著厚厚的圖紙狂砸了出錯的那個日本人的腦袋七八下。其力度之大、聲音之響、氣勢之雄偉,讓我們在場的中國人瞠目結舌,不知是該出手相勸還是該擊掌叫好。胖科長一邊猛砸一邊大聲訓斥。雖然我聽不太懂,但不用問,肯定是最為嚴厲的叱責之詞,說不定還夾雜著難聽的髒話。我的天,這個平日裏的笑臉彌陀佛,活脫化身成了我們眼中的凶神惡鬼。
最關鍵的是那個被打被罵的日本人,真的如平時影視劇裏看到的日本老兵一樣:不躲不閃,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嘴裏大聲喊著那句著名的“哈依!”任憑自己的前額紅腫,頭發淩亂,頭皮屑在空中如雪花般上下翻舞。太邪乎了!這一切超出了所有在場中國人的理解範圍。因為我們中國人最好的就是“麵子”二字,如果換作是我,還不跟他拚了老命才怪!但後來仔細一想,也許這兩個日本老哥是給我們演了一出巧奪天工的雙簧,就是故意砸給我們看的。確實,經他們這麼一出“苦肉計”,我們都不好意思再過多追究什麼了,返工就返工吧,再這麼整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我們都被他們的工作態度所折服,忘記了提任何的賠償事宜。高,實在是高,這就是傳說中的水平。不管怎樣,那一次我是真開了眼,長了見識,也深感在日本討生活的艱辛。
雖然我努力想模仿日本老師的發音,可一張嘴便發現自己的發音是多麼的低劣,而且也聽不全她口中的日語。偷偷聽聽其他人的發音,都挺像那麼回事兒,有鼻子有眼的。後來一打聽,其他人的日語水平確實比我高出不少,至少學習年頭都比我長。這個日語口語課的水平已經超出了我的接受能力,不太紮實的基礎讓我在練習會話時捉襟見肘。不到三十分鍾,我的心思就開始煩亂,注意力逐漸鬆散下來。影響注意力的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這個站在前麵一板一眼教我們發音的日本老師。
參加工作後,我便被分到了日韓地區銷售部中的日本小組,和日本人打起了交道。兩年過去了,期間本來有一次去日本出差的機會,可最終由於種種原因沒能成行。兩年裏來公司出差談業務的日本人中居然裏沒有一個女的,全是大老爺們,說起來也夠邪性的。好不容易和日本人一起來個女的,還是他們自己帶來的女翻譯,中國人。難道日本女人真的是全悶在家裏,相夫教子,踏踏實實地當自己的家庭主婦?當然,每次去機場接送日本客人,都能看見不少的日本女人,有風華正茂的,有徐老半娘的,有美麗漂亮的,有剛過及格線的。但我卻從來沒有和日本女人說過話,打過交道,共過事。日本女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何種稟性,哪種感覺,我是一無所知。所以眼前的這個日本女老師是我真正意義上近距離接觸到的第一個日本女人,既然是第一個,那自然是充滿了新奇和興趣。
可是不到半節課,我就沒了新奇和興趣,取而代之的甚至是乏味。因為除了她口中的日語我聽不懂之外,其他的我沒看出任何與其他中國女孩兒不同的地方來。她的漢語水平可以說和我的日語水平差不多,如果有誰情急之中用漢語向她提問,她往往隻能報以抱歉的微笑。她的名字叫久美子,三個月前才來到中國,在市裏的一所大學學習漢語,也就是留學生的幹活。
據她自己介紹,來中國之前,曾在東京的某公司裏工作過兩年,從來沒有從事過任何的教學工作,今天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母語給中國人上課。她的授課確實顯得青澀,信心和經驗都不是很足。即便這樣,也已經很難得了。反正大家想練的就是口語,又不是要死摳文法,就算是個日本文盲,教我們估計也是綽綽有餘;再者,像久美子老師這樣肯出來教日語的日本人也不是很多,不說鳳毛麟角,也差不多。倒不是日本人架子大或故作清高,隻是因為這份工作的報酬對於大多數的日本留學生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由於物價等原因,大部分的日本留學生在中國的留學生活,至少在經濟方麵會比日本國內來得輕鬆許多。我估計這位久美子老師也多半是閑來無事,找此事打發時光罷了。
一節課一晃就過去了,我基本上隻聽懂了一半。想想久美子老師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國度,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還要生活和學習,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也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隨著下課鈴聲響起,她的臉上也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想必也和我一樣渡過了一段煎熬的時光。
我們紛紛收拾東西與她打過招呼後匆匆地走出教室,因為時間已是晚上的八點半了。其他六個人和我一樣,都是上班族,因為工作中都要使用日語或者與日本人打交道,所以為了自己的工作和將來的前途花錢來練習口語。久美子老師雖然顯得疲憊,但卻沒有著急走出教室,而是和我們每個人都打了招呼,道了晚安後,最後一個離開的。我經過她的身邊時,向她點點頭,生硬地說了句“再見。”她的身高不高,也就一米六二的樣子。她仰起頭向我淺淺一笑,倒是用漢語說了句“再見。”她笑起來時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配上紅潤的唇倒也可愛。
接下來的一周,特別的忙。電話裏貓個不停的鬆岡先生來中國出差,第二站就到了我們公司。那天,鬆岡先生就是為出差期間的工作計劃打電話來的,可是最終我和他也沒能溝通明白,區區幾個小問題讓我倆抓破了天說破了嘴也無濟於事,最後還是隔天由他們公司的中國員工發了一封郵件過來才搞明白。
這是鬆岡先生第三次來,每一次我都會有一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那就是把人事不省的他拖回酒店,推倒在床任他睡死過去。鬆岡這哥們兒雖然來過中國十多趟了,但對於白酒仍是沒有產生絲毫的抗體,沾上就醉,醉了就倒。當然這也和北方人的飲酒習慣有關,舉杯即幹,不醉不休。其實幾瓶啤酒還是抗得住的,但就是這“萬惡”的白酒讓他屢戰屢敗。據他說,日本人很少喝這種度數在四五十度的烈性酒;即使喝也多半是加水加冰摻著喝,小口品酒。可熱情的北方爺們兒哪管你那套,拉過一個來就最低整個半斤八兩的,非得喝倒、喝癱、喝死拉倒,否則無法體現出彼此的深厚感情;而且更要命的是點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卻根本不讓你吃,兩分鍾一幹杯,兩分鍾一幹杯,最後基本啥也沒吃明白便突然失去記憶,轟然栽倒。鬆岡先生說他最發怵的就是來中國的北方出差,雖然中方的好客和熱忱讓他極為感動,但無奈身體受不了,每次都喝到失憶、失態、失身,俗稱“三失”。他臉上那股“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壯和淒涼讓我忍俊不止,又覺得他是在誇大其詞。
這次也沒能出現奇跡,鬆岡先生再次倒在了中日友好的酒桌上,而且比以往每次醉得都厲害。原因是他的頂頭上司也來了,由於那位自稱酒精過敏滴酒不沾,所以鬆岡先生就不得不把他那一份也代替喝了。我看著逐漸進入狀態的鬆岡先生和他那越來越白的臉,實在不忍再看下去,暗自感歎如果沒有一身的好酒量,是無法在領導身邊混得開的。
酒喝得一如既往的轟轟烈烈,鬆岡先生也是一如既往的人事不省,我的生活也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此時的我,久美子,都想象不到彼此會闖入另一半的世界,並從此成為其人生旅途中最重要的夥伴,倚靠在一起欣賞沿途不斷變化的風景,目送一個個的大小站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