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意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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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是萬金之地,可在無人的夜裏,卻冷得令人心生怯意。
    皇帝是極少有機會流連在偏遠角落裏的。因而,待皇甫翰發覺自己走得太遠之時,借著遠處微弱的宮燈,已經很難辨認回去的路了。
    好在,對於鬼神之說他一向不信,因此倒也沒覺得這習習的冷風有什麼怪異。
    不過,不信並不代表無懼。當幽遠哀愁的簫聲從野草遍橫的廢棄宮殿中傳出時,皇帝微醺的雙眸露出一掠而過的驚恐,轉身欲走,卻被迎麵吹來的一陣驚風所擾。這風來得確實怪,卻及時平複了皇帝惶亂的心情。
    不再心驚肉跳的他,終於能夠靜下來聽聽這突然響起的簫音。
    聽慣了綺靡婉媚的宮廷絲竹,此刻伴著夜春的微涼,聽這悠悠奏起的簫音,反倒頓覺得耳目一新。
    年輕的皇帝被這哀怨的簫聲所引,竟癡癡地撥過亂草,往棄庭的深處去了。
    小走十步,便豁然開朗。
    這外表看似破落的庭院,其中卻別有一番洞天。
    被彎折流水環繞著的小軒,樸素清新。泛著寒霧的水麵上,橫跨著一座江南常見的拱橋。水中還蕩著幾葦仿得極精致的小船。
    這番靜謐極了情景在以水聞名的江南都是少見。更遑論在這旱澀的北方。
    簫聲突然斷了,皇甫翰從淒迷的簫音中轉醒,回神便發現自己置身這般美景之中。
    微醺的皇帝這下醉得更是徹底,他幾乎開始相信這是個夢境。
    走過做工細致的小橋,近了軒,伸手輕輕推開門。
    軒裏的場景亦沒有讓恍恍惚惚的皇帝覺得失望。
    一張紫檀木雕成的書案正對著門,銅燈還燃著,屋內是恰到好處的溫度,從地麵不積一塵的情況判斷,這裏定有人常住,還時不時地有人打掃。
    屋裏的構造雖是簡單,卻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一點瑕疵來。
    皇帝雖然醉了,可到底不是傻子。
    聯想到自出生以來,所曆所見的一場場明爭暗鬥,又思至各路權臣最近的種種動向,深覺自己可能被卷入某起宮廷陰謀,頓時驚寒入骨。
    穩了穩步子欲走,卻被突然響起的嗓音止住。
    “皇上?”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一向謹慎的皇帝冷汗沁背。
    這種時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以背示人的,皇甫翰身形略轉。
    “知是朕,還不快出來請安!”清冷的模樣沒有出賣他的緊張,帝王之術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此刻雖麵臨著可能性極大的危機,皇帝也還沒有亂了陣腳。
    沒有想象中的冷光暗器,隻有一位文人模樣的男子踱步從屏風後麵出來,看他的臉色,倒不像是奸惡之人。
    “聖上…”見了皇甫翰,那人的嘴唇顫抖起來,臉色也不如以前泰然,他沒有猶豫地拜倒,穩穩地磕了個頭。
    皇帝仍沒有放下戒備,他施施走向跪著的人麵前:“你可是宦官?”
    “微臣不是。”那人顯然是驚詫於這樣突如其來的問題,不過仍是恭恭敬敬地答了。
    “哦?那外閣男子擅居宮中,你可隻是何罪?”
    跪著的人身子一抖,頭埋得更低:“臣不敢造次,隻是幸得先帝特赦…”
    “放肆!先帝何曾做過此赦?朕怎從未聽聞?”
    “聖上英明。”那人再次磕了個頭,雙手呈上一卷黃色錦緞:“此乃先皇詔書,請聖上過目。”
    皇甫翰疑有詐,遲遲未動。
    那人明白了皇帝的疑慮,打開錦卷呈上來前來。
    皇甫翰草草掃了一眼,其中的內容頓時讓他喉嚨一緊。
    他立馬伏下身子,扶起跪著的男子。
    許久才歎息著喊了句:“公輸卿。”
    聽這一聲久違的“愛卿”,公輸璿眸裏隱忍許久的淚,頓時溢了出來。
    先帝早知他公輸氏有難,那日早朝便暗自留下他,引他來了此處。並諾設法救下其他家眷,豈料人算不如天算,皇恩未及,蕭氏便以私藏龍袍之罪,抄了公輸家,順帶故演了一場殺雞儆猴的好戲,借機讓辯理的公輸澄橫死刀下。一來斷了公輸家的根,二來給那些想為公輸家出頭的大臣看看以卵擊石的下場。
    先帝英明,卻抵不住一場急疾,此事過後沒多久便駕鶴西去。
    公輸璿至此便被困在這深宮之中。好在,皇甫旬早安排了心腹伺候起居,這個破落的小院所處位置又甚是隱蔽,才得以掩人耳目。
    本想等風波一平便想個法子遁出。誰曾想自新帝登基以來,蕭鴻章更是仗著“周國大臣”的名義權傾朝野,加之洛戚殉國,曹王被滅。朝堂之上更是沒人能牽製他。公輸璿一生忠君,此刻更是不願置身事外。宮中雖是寂寞,但畢竟能從管事太監口中知道些朝上之事。
    而方才簫中的淒怨,也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悲憤。沒想到,新君竟誤打誤撞地覓得此處。真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皇甫翰看了先帝遺詔,又聽了公輸璿的一番詳解,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頓明白了九分。
    一時間對蕭氏的恨意又增了許多。
    “皇上若想除去弄權之臣,恐怕此刻為時尚早。”公輸璿與蕭鴻章爭了數十年,自然清楚對方的秉性。“恕臣直言,皇上所立新臣根基未穩,還要耐上幾年,等新臣穩權之後才好。依臣對丞相的了解,此人自視頗高,近來雖已領略到皇上的手段,不過,定然仍覺聖上資曆甚淺,論起弄權遠不如他。因而,近幾年倒不會有什麼大動靜。”
    先帝在時,公輸璿便有鐵骨諍臣之名。皇甫翰看來也是名不虛傳,這一番話剖析時事極周到,但卻也實在不很中聽。不過,對於恨不得亂刀剮了蕭鴻章的他來說,這樣的言論動聽極了。他深知新臣與蕭鴻章權力的差距,這也是他一直忍著,按兵不動的原因。
    借著如豆的燈焰。
    皇帝與舊臣聊了很久。一心駐於國事的他,臨別時才有心思細看公輸璿的臉。
    不注意不打緊,這細看起來,皇帝不禁呆了。
    著五官,這神韻…哪是什麼鐵骨諍臣公輸璿,分明就是聖慕正隆的帶刀侍衛公輸月!
    對於鐵骨諍臣的容貌民間也是早有傳聞的,有幸見過的人都直讚是“人淡如菊,容貌無雙”。
    算了算年齡,皇甫翰不禁失笑。先不論這年逾不惑的公輸璿為何相如青年。若說公輸月和公輸璿是父子,那也太巧了吧!
    “愛卿,朕且問一句,卿可有子?”
    “臣的長子十年前命喪蕭氏之手,其後…滿門抄斬,次子雖出門學藝恐怕也難以幸免…”
    “若卿次子仍在,今年可是一十有八?”
    “皇上怎知?莫非…”公輸璿對外界大事也是有所耳聞,自然已經聽說去年的文武狀元便姓公輸。心下不禁一陣狂喜。
    “正如愛卿所想,卿的次子很可能就是朕的文武狀元——公輸月。”皇帝興奮地踱步一圈,“公輸家可是有把家傳的扇子?”
    “正是!”
    “那便定然是了!”皇帝很久沒有這樣喜悅了,俊美的五官在焰色的映襯下熠熠閃光。
    聞言,公輸璿又折下身去道:“臣替犬子謝主隆恩。”
    “愛卿平身。”皇甫翰忙去扶:“隻是,蕭氏之事尚未平止,為了愛卿的安危著想,朕還不能讓卿父子相認,願卿了解。”
    “皇上的隆恩,臣銘記於心。”公輸璿起身。想起十年前殞身的長子,又念及此時輔佐君王的次子。一時悲喜交加。
    天色泛白,已近寅時。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皇帝不動聲色地退出了無名的小軒。闔上門,確認沒人跟著,才悄然回寢宮去了。
    “皇上?”
    事隔一夜,再見公輸月,皇帝的臉仍是耐不住地一臊。不過在確定對方並沒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後,半吊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皇上這麼急著召見臣可是有什麼急事?”相比皇甫翰公輸月要顯得釋然得多。大概隻把皇帝昨夜的怪異當作酒醉後的荒唐。
    “朕問你,山中無老虎會怎樣?”
    哈?
    公輸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細酌之後,又聯想起早朝時吏部尚書明示暗示的一番彈劾。那個陳懷影雖愛出風頭,不過忠心倒是可鑒,竟敢當堂彈劾蕭鴻章的侄子——遠在江南的江南巡撫蕭澤平。
    念此,公輸月笑容更盛道:“依臣之見,山中無老虎,猴子也稱不了大王。”
    “妙解!”皇帝見愛臣懂了自己的意思,曜石般的眼裏迸發出精微的光芒:“那你猜猜朕意如何?”
    就這一年多來對皇甫翰的了解,公輸月清楚皇帝並不是輕易信人的主。平時要是自己不偏不倚地講中他心中所想,早該表現得距人於千裏之外了。
    莫非,皇帝對他…真的毫無戒備了?
    如此想著,卻也不敢怠慢答道:“皇上想要離宮南巡?一來看看宮中猴子的動向,二來替江南的百姓除去幾條米蟲,這三嘛…”暗自觀察著皇帝的神情,確定無異才繼續講:“三是殺雞給猴看,除不了野心勃勃的叔叔,除去貪贓枉法的侄子倒也是美事一樁。”
    皇帝聞此朗聲一笑,許久才回頭看向才貌無雙的近臣:“朕的心思你猜對了大半,不過還欠了些。”
    “你可記得告老還鄉的杜子監?”
    “原禮部尚書?”
    皇帝點了點頭算是認同,隨即又道:“這個杜子監倒也真是有本事。告老定居在江南,也不知怎麼就‘巧遇’了蕭澤平。兩人一拍即合便有商有量地搜刮起百姓來。”
    他早聽說過皇帝足不出戶便能洞察八方。難道偏僻的江南也有皇帝的心腹?這個皇帝倒算得上明君。若十年前的先帝亦能明察秋毫那麼公輸家就不會…不會…
    “你在想什麼?”
    他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想起報仇的事來。公輸月一驚,佯笑道:“臣隻是擔心,皇上離宮,這宮中大事…”
    “這倒不必多慮,宮中諸事自有和親王爺掌管著,若真有大事,朕自命他快馬加鞭地送到朕處。”
    “皇上英明,是臣多慮了。”不知是否為仇恨所汲,英明而字幾乎是咬牙切齒,十分怪異。
    皇帝沒有在意,他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出行前的事宜,才揮退公輸月,回到寢宮閉門歇息。
    夜得舊臣的喜悅讓他完全放下對公輸月的戒備。
    思酌著即將上演的一場好戲,皇帝合上含笑的眸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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