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一縷霞光破雲而出，緊接著，一輪紅日悄然躍出。火紅的光輝綿延萬裏，焚燒著厚重的雲層，仿佛燃起了一場焚盡三界的紅蓮烈火。
    終於，天明了。
    風宿簡單洗漱一番後，推門而出。清晨的陽光灑在他臉上——眼瞼處附著了厚重的黑眼圈，長發略顯淩亂地搭在額上，一臉難掩的憔悴。
    路過的藍月見到他，微微驚訝地道：“風公子，你這是怎麼了？昨晚沒休息好嗎？”
    “沒什麼……隻是有些蚊子，擾得人睡不著。”
    “這樣啊……那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藍月微一欠身，移步離去。還沒走幾步，卻突然想到什麼——此時正值三月，春寒料峭，哪裏來的蚊子？
    回頭正想問些什麼，卻發現風宿已不見了蹤影。
    風宿在紛繁的思緒中徘徊，腳步卻不知不覺移到卓溪夜的居所。看到那熟悉的門楣，他不禁苦笑了一聲。
    他沒有抬步進去，隻是靜靜地佇立在那兒，任清風輕輕拂過鬢角，飛揚了三千青絲。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一個聲音突然從門內傳來。
    “你知道是我？”
    “熟悉了，自然能分辨出你的腳步聲。”
    風宿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臉頰，似是想掩去臉上的疲憊之色，微笑著推門而入。
    卓溪夜坐在桌前，握著一卷古籍細細品讀，見他來了便抬起頭，卻微微皺了皺眉。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風宿的憔悴。
    “昨晚睡得不好？”
    “是啊，床硬死了。真是的，這就是你們王府的待客之道嗎？主人睡那麼好的床，叫客人睡那麼破的地方，害我腰酸背疼腿抽筋。”風宿像個孩子般的大聲抗議，輕巧的掩去真實的緣由。
    卓溪夜輕笑：“你是那細皮嫩肉、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是那年老體衰、筋骨脆弱的老人？”
    這前一句，自是針對風宿“床硬”的說法，至於後一句，自是對應那所謂的“腰酸背疼”了。
    “呃……”某人再次無言以對。未經思量便脫口而出的謊言，自是被對方輕易慧眼識穿。
    於是，他迅速轉換話題，微笑著朗聲道：“雖然才來京都不久，路上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一種繁華氣象，教人醉心不已。不知阿夜可否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帶我嚐盡美食、遊遍京都？”
    “想得到美。京都甚大，秦樓楚館，風雅酒樓，十裏畫舫，應有盡有。要想遊遍京都，豈非要等到猴年馬月？況且……”卓溪夜頓了頓，又道：“你以為這些不需要錢啊？”
    “呃……”某人再次無言。錢錢錢，命相連。錢——可是他心裏最大的痛處！
    “算了，當我請你。”卓溪夜將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拍，幹脆利落、豪情萬丈。
    風宿心想——早點拿出來不行嗎？又故意整我。
    ……
    風宿和卓溪夜並肩走在王府外的街道上。卓溪夜依舊背負著七弦琴，隻是上麵罩了一層白色的紗布。風宿想——阿夜的七弦琴似乎從不離身，這把琴，會不會對他有什麼重大意義。
    於是，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這把琴，似乎一直見你帶在身上。看來它對你真的很重要啊。”
    卓溪夜沉默了一會兒，眼睛裏彌漫起一些看不清晰、看不通透的情緒，輕聲緩緩道：“這是我母親生前最珍愛的器物，帶著它，就仿佛母親還在身邊一般。”
    “對不起。”風宿怕自己觸到了他的心傷，鄭重道歉。
    “沒事。”卓溪夜突然笑了——笑容裏帶著淡淡的溫和與釋然，而不同於往日的那般冷笑，亦或是輕笑。
    兩人緩緩而行，後麵的對話，都是淺顯而表麵的，似乎雙方都不想再次觸及對方的內心。
    其實，不是不願，隻是不願對方受到二次傷害。
    “阿夜……”風宿突然側過頭，眼裏彌漫起幾許複雜光芒，緩緩道：“你對昨晚看見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他終於，還是問出來了。他終於，還是情不自禁地，將話題引導了這個層麵。
    在那水汽氤氳的浴池裏，那顛鸞倒鳳，活色生香的情景……
    他不會忘記，他想，他也不會輕易忘記。
    卓溪夜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行動自由，旁人沒有資格評說。”
    “你的意思是……因為不是當事人，不了解那樣的心思情感，所以沒資格評說麼？”
    風宿說這句話是故意的。他下了一個套，想把卓溪夜的回答往自己的思路上引。
    “算是吧……”卓溪夜沒有避開這個套，因為他不需要避開。
    “如果某一天，你成了當事人呢？”風宿凝視著卓溪夜的眼睛，希望能從中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情緒。
    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卓溪夜微微垂下羽睫，讓人看不清晰、看不通透。他淡淡的，卻又堅定地道：“我從來不會去假設——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風宿心頭陡然一空，唇邊浮起一絲苦笑——果然……
    他早該料到，他是這樣的一個人。
    如果他的回答是他所期望的。
    那麼，他便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