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華燈初上的夜晚，一盞盞燈籠悄然點起，把大街小巷點染得色彩斑斕。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身著各色華美服飾，在街道兩旁的商鋪間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遠處，一方廣袤的平湖靜靜坐臥著，一眼望不到盡頭。微瀾的湖麵上，十裏笙歌繞畫舫，千帆飄渡醉浮生。
    好一派繁華景象！
    這裏便是青鈺國的首都——京都。
    “幾年不見，這裏似乎一點都沒變啊。”卓溪夜牽著白馬走在一條寬闊的街道上，低聲感歎道。
    繁華如新，繁華如舊，隻是這心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困居京都，閉目塞聽的少年了。
    緩緩地走著，一座華麗大氣的府邸漸漸映入眼簾。金色的匾額上鑲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王府。
    這王府是當今天子同父異母的兄弟——卓淩的居所。卓淩號稱平襄王，手握兵權，看似是天子下臣，卻暗暗掌握了青鈺國的半壁江山。民間早早便流傳了這樣一句話——“明王在朝，暗王在野。雙王並蒂，求存相煎？”
    卓溪夜一行人來到王府門前，兩個家仆見了他，齊聲道：“三少爺好。”其中一人說：“少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報。”
    家仆正欲打開王府大門，忽的“吱呀”一聲，大門從內部打開了，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
    “溪夜哥哥，你回來啦！”一個妙齡少女從門內跳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卓溪夜麵前。
    “原來是思琪啊。”他輕聲道，語氣卻是淡淡的，不知含了什麼情緒。
    這個少女名叫卓思琪，年方十六，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幾年不見，卓思琪由一個胖墩墩的女孩出落成一個窈窕少女，柳梢眉，丹鳳眼，櫻桃唇，笑起來霞飛雙頰，腮生酒窩，眼波流轉間，傾國傾城。
    她的臉上，已有幾分她母親姬瑤夫人的輪廓。
    姬瑤姬瑤……想到這個女人，卓溪夜的臉色不禁暗了下來。
    “哥哥怎麼一走就走了這麼久，真是想死我了。快說，哥哥你要怎麼賠我！”卓思琪嘟著小嘴，聳肩晃腦地撒嬌。
    卓溪夜靜靜地看著她，並未答話——這麼多年了，這個卓思琪說話的方式語調竟是一點沒變？不過正因如此，反倒令人生疑。
    “小姐別鬧了，少爺已經很累了，你先讓他回房梳洗一番吧。”一旁的藍月見這勢頭，柔聲勸道。
    “我在跟溪夜哥哥說話，你這個卑賤的下人差什麼嘴！”卓思琪厲聲道，美麗的麵龐上浮現一抹驕傲之氣，囂張跋扈。
    卓溪夜麵色一冷，沉聲道：“卓思琪，道歉。”
    “為什麼，憑什麼？你怎麼為個下人說話？”卓思琪嘟著嘴，嬌嬌氣氣，眼睛裏寫滿了不情願。
    “那麼隨便你。”卓溪夜冷笑一聲，“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之女，我卓溪夜也不想高攀了。”言罷拂袖而去。
    “等等、等等啊!”卓思琪站在原地直跳腳，卻沒有追上去。
    待卓溪夜走遠後，她緩緩呼出一口氣，臉上所有懊惱的表情瞬間消失，眼中的天真靈動悄然隱去，深處竟彌漫起深邃如海的意味。
    “我剛剛，應該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吧……”卓思琪喃喃自語。聲音壓得極低，轉瞬淹沒在風中。
    卓溪夜來到自己的房間裏，將隨身的行李放下，侍女藍月與一名黑衣侍衛跟著進去。確定四周無人後，藍月將房門帶上。
    “這麼多年，小姐倒是一點沒變。”藍月微笑道，似乎沒把方才的侮辱放在心上。
    “是麼……？”卓溪夜冷冷一笑，眼眸裏閃過一絲深邃複雜。
    “嗯？”藍月不解。
    “古語有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但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畢竟是少數。多半是曆經半生風雨的成年人，看慣名利之後得悟大道，不與世俗同流合汙。而如同一張白紙的年少孩童，如何能做到這一點？”
    “少爺的意思是……？”自從進了王府，藍月便把稱呼改成了“少爺”。
    卓溪夜踏前一步，整個人陷入了幽暗的房間中，仿佛與這無邊黑暗融為一體。他沉聲道：“京都風雲變幻，波詭雲譎，父親既然在民間被稱為暗王，自然處在風口浪尖上。泱泱王府，又如何能幸免？這些黑暗血腥即便沒有主動接觸，在耳濡目染之下，人又怎麼可能繼續天真無邪，嬌氣如頑童？更何況，她是姬瑤的女兒。以姬瑤的心機手段，是如何教育子女的，應該不難想象吧。”
    藍月想了想，點點頭：“的確啊。小姐已經這麼大了，怎麼還跟五年前的行為舉止一模一樣？”
    “所以，我們還是小心為上。”
    “少爺。”從剛才起便一直沉默的黑衣侍衛突然喚道。
    “什麼事？”
    “我覺得……可能小姐生性如此，並沒有其他心思。畢竟，她從小就很粘你。”黑衣侍衛遲疑著道。
    “蕭風——”卓溪夜定定地看著他，眼眸深處突然浮現一抹笑意，“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啊？！”名為蕭風的侍衛麵色一紅。
    “這也難怪，幾年不見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任誰見了都會動心吧。畢竟，她可是京都第一美人——姬瑤的女兒。”
    “不、不是！”蕭風麵色窘迫，慌忙擺手。他生性木訥，不善言辭。雖然從來說不出漂亮話，卻勝在做事認真，一絲不苟，所以很早以前便被卓溪夜看重，收為心腹。
    “不是就好。”卓溪夜眼裏的笑意驟然消失，聲音驀地冷下來。“人若是陷入兒女私情中，便會失了冷靜判斷。現在局勢一觸即發，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萬萬不能冒這個險。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這句問話的聲音淡淡的，仿佛隻是隨口問問，卻讓人平白產生一種不敢違逆的感覺。
    “屬下明白。”蕭風躬身道，竟一時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好了，不用這麼緊張，我剛剛隻是開個玩笑。你是我的心腹，我不信你信誰。”卓溪夜突然笑了，可這笑聲聽在蕭風耳中，竟憑空生出幾分毛骨悚然的意味。
    蕭風直起身子，抬眼看著卓溪夜——
    他一身白衣，靜靜立在那兒，卻無端地給人一種淵渟嶽峙之感，教人不敢逼視。
    蕭風突然覺得——平襄王膝下三子中，卓溪夜看上去最為與世無爭，也勢力最弱。但真正繼承了王爺手段精髓的人，非他莫屬！
    “你們先出去吧，我要換衣服了。畢竟，等會還要去拜見父親……和姬瑤。”說道“姬瑤”這個名字時，卓溪夜的眼睛裏閃過一道雪亮光芒，如同利劍出鞘。
    藍月和蕭風退下了。
    卓溪夜靜靜接下衣衫，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上麵的疤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而他看著自己的身體，眼神沒有一絲變化，或許是習慣了。
    眼前，燭火幽幽，似訴著空洞寂寥。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那一瞬，有利劍一般的光芒閃過。嫋繞的青煙中，一個恍如夢囈的聲音響起——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