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際蓮高高卷起簾幔，澄亮的光線斜照進油壁車，她微微探出身子，細心地展開書箋，二指寬的薄卷上密布著蠅頭小字，字體端正雅和，風神俊逸，風際蓮曾玩笑說虛狼若是考秀才，憑這一手好字也能博得主考官的歡心。
    “。。。長憶與君於月下把酒言歡，席間無野味鮮肴，然蒼黃鋒戈，俚俗傳奇，武林舊話，皆可為佐餐；君言辭詼諧機警，貶褒入木三分，仗酒
    乘興，眉梢色舞，腮頰暈生，吾欲讚而忘詞；時居無廣廈，行無豪車，食無珍瑳，然其樂何極？。。。蓬萊事皆逝作雲煙，杳不可追，吾登高拍欄，潸然淚下。。。君去三千裏，吾抱恙枯思，衣寬而不覺，嚐見古詩雲，‘彼采葛兮’，吾至今方知其中滋味。。。掐指君見信當日，中秋已至，無奈月圓人缺，徒添傷懷，嗚呼！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尉遲時與回首見她低垂著眼，長長的睫羽輕輕顫動，仿佛在昭示內心幽微的情緒。
    風際蓮飛快地瀏覽一遭，又逐字逐句地細讀，讀到“嚐見古詩雲。。。”時，不竟暗嗔，明知道我讀的書不如他多，還偏偏要用典；她顛倒深思，猶不得其解，忍不住輕咳一聲，道，“尉遲公子，你知道古詩‘彼采葛兮’的後文嗎？”
    尉遲時與的背影有一刹那的凝固，隨即清淡一笑，曼聲吟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這樣熱烈的詩句要用山歌的悠長音韻唱出來才顯動人，次之也該被明亮火辣的嗓子大聲念出，那是藏掖不住的愛情，誇張到儉樸的表白啊。
    尉遲時與的聲音卻有些暗啞，像秋雨打著芭蕉，晨晨昏昏無止無息；又像春蠶細噬著桑葉，不知不覺間傷口已縱橫密布。
    信中的言辭解做君子之誼未免過於牽強，風際蓮不禁麵色一紅。
    隨即一絲莫可名狀的心緒如青煙旋繞在她的心頭，她曾傾盡整個年少歲月所愛的人，他若不愛她便也罷了，他卻充當她感情的指引者，微笑著指點她看清虛狼的心意，微笑著將她的愛送給別人。
    若不是尉遲時與的指引，風際蓮和虛狼也許永遠看不清對方的心，的確，虛狼對風際蓮是不計付出的深愛，而風際蓮對虛狼是不可割舍的牽掛。
    她值得他苦等多年，他值得她放棄榮華和地位。
    那麼，誰又來作尉遲時與的指導者呢？
    “風姑娘，馬車裏備有紙筆墨硯。”尉遲時與淡淡道。
    “多謝。”風際蓮抬眸，眼底的愛恨本是極淺的，時間卻為它灑上一層又一層的土，它們終於深埋進紅塵的墓穴，“以前一直沒有機會說這兩個字，今日便一並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