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恍然若夢 第二十五章 何曾料得此間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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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燈今夜,又再閃爍不定,塵世裏沒有刀光劍影的晚上,靈山聖殿還是那般落落的深寒。
雲星寒步進那個宮殿的深處時,軒轅薰正躺在冰晶築成的床上,冷凝霜脫下她的衣衫時,那肌膚已不再是雪白嬌嫩,大片大片的瘀黑呈斑狀沉澱在那嬌弱的軀體上。他麵色微變,大步上前,伸手想要觸碰,未及已是被另一纖手一握,冰寒瞬間傳來。
紫色的眸子充滿不屑的看著眼前之人,冷凝霜說道,“雲星寒,別用你的手碰她。”
雲星寒不惱不怒,淡然反駁,“你冷族公主比我更擅醫術麼?”
紫色眸子眼波一轉,僵持半會才放開那手,任由他撫上軒轅薰的身體。
輕嚀一聲,五髒六腑像是在翻騰,軒轅薰緊咬著牙,閉著眼睛,什麼都不想看。
“神力無法自我痊愈。那把劍,真是厲害。”雲星寒麵色一沉,所觸及的軀體內生命氣息如此微弱,若不是軒轅族人,怕是早已死了一萬次。
內髒都是破碎了吧,不能移動,重生的這一段時間裏麵,一切都是一場漫長的煎熬,對於這個還沒有成熟堅強的少女來說,最大的痛苦並不是身體上的折磨,而是那一個人決絕而去的背影。
冷凝霜看著她已是拒絕外界一切般閉上了雙眼,冷冷的視線隻是一掃她的慘狀,不喜說話的她也並沒有出言安慰,隻是一站起來,欲要外出時,聽得那一句。
“凝霜姐姐,對不起。”
很輕的一句話,卻是她無比艱辛擠出來的,振動聲帶時輕微扯動了身體內已經被劍氣重創的五髒,話語裏也帶上了無法掩飾的痛苦。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是要說呢?莫不你以為,心思一向明鏡透徹的你,我還會猜不透麼?
冷凝霜沒有搭話,依然是踱步走出這個永遠令她窒息的宮殿,迎麵而來充滿血腥的風,清醒的告訴她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個夢。
並且以後,在她的生命裏再也不可能有著夢,這麼奢侈的存在。
宮殿內長明燈隱約的燭火之中,雲星寒抽出一懷裏的針包,揭開來,抽出一枚晶瑩通透的冰針,眯眼一看,冷靜一插。
軒轅薰不知道是因為他手法快準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感官能力,全無知覺的隻任憑他一直在為自己療傷,好久之後,才問話。“剛剛是你吹的曲子吧。”
“嗯。”
“我殺了阿月的哥哥。”
雲星寒眸色一沉,看著自己插下的冰針在她的體內融化,一點一點的逼迫著那積聚在體內的瘀血派出體內,可怖的瘀黑,一絲一縷在她已是傷痕累累的軀體上蔓延,他伸出手,溫柔的為她拭去,如同幾天前,她為他拭擦那帶著毒液的汗珠般細致。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緊閉著那眼睛,還是看得見夜無月依然那般笑道。
你是薰兒,還是軒轅薰?
再也無法忍受,歇斯底裏的哭了起來,扯動身上的傷,帶來無法忍受劇烈的痛也是無妨,軒轅薰第一次那麼痛恨著自己此刻還是活著,還是清醒,無法自我欺騙。她這一雙手,此生此世都有抹不去的,屬於那個同樣是黑發金眸男子的血跡。她此生此世也無法償還給阿月,他哥哥的生命。
此生此世也不可能再聽到那一句。
我做薰兒的夫君,可好?
“小薰……”歎息一聲,伸手撫上她已經被淚浸濕透了的臉頰,第一次見著她的臉,並沒有像她描述般是粉嫩粉嫩的,上麵隻是蒼白著毫無生氣。
也許他也是再也見不到那個薰兒了吧,那個甜美非常,開心無憂的薰兒,隻能活在她的阿月身邊。
於是今天,薰兒死了。
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個已經不再具有任何生存意誌的,軒轅族的後人,未來的新帝,軒轅薰。
雲星寒歎了一口氣,不去說話,隻是執著的為她散去那些瘀血。
軒轅殿內,沉寂的時空中,隻有風的流逝告訴他們時間的流動。而對於軒轅薰而言,這流動著的時間如同她臉龐上劃過的淚水,無法收回,無法追溯,
每過一秒,便離那個人更遠。
“你為什麼要救我?”幽幽的一句聲音響起,轉過來的麵容上,她的黑色眼珠因為淚水浸染過的緣故,此刻水盈盈的,那麼動人,叫他看著便是不忍。
“我喜歡……”答得聲音裏已是波瀾不驚,雲星寒淡泊著心境,她需要一個人的開解。冷凝霜不是合適的人,於是,他留了下來。
拒絕夜無月的邀請,跟隨過去,送那個人的一程,是因為,不忍這個清冷殿樓裏麵,隻有她一個。
是因為長久不被理解,才會要想到山下紅塵俗世的遊玩,軒轅的名字是一道枷鎖,從此刻開始,將會困住她一生一世,永遠不能逃離了這個地方。
所以,他留下來吧。陪她一刻,便是一刻。因為那三天的溫暖,是她的給予,叫他認識了自己的重要。
你的出生,是為了跟後來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相遇。
是為了成為對別人而言重要的存在。
所以,你對於那個人來說是唯一的存在。隻要有她,你便應該出生,便應該活著……
雲星寒,至少,還有我在啊……
小薰,至少,還有我在啊。
看著她的眼睛,有些話想說,卻是終究沒有說,隻是執著的插下冰針,一絲一縷的引導者那些瘀血,覺得夠了,才從懷裏掏出一些藥,遞到她的跟前。
軒轅薰搖了搖頭,不肯服食。
雲星寒便是歎息一聲。“始終有一天,你是會好起來的。”定天留下來的劍氣,所能維持的傷害不過幾天,軒轅神力恢複時,一切也會不留痕跡。
“讓我痛吧。”她答道,“我想要痛,想要清醒。”
“這樣子折磨自己,又有什麼必要?”
咬著唇,搖了搖頭,軒轅薰忽然笑了。“雲星寒,我想痛,真的。痛就證明我還活著。”回來了,回來了這個地方,就等於還是低下了那頭。
很快,很快這具身軀,就不會再感覺到任何的痛楚。
無可奈何一笑,雲星寒看她短時間之內不會痊愈的身軀,隻是歎一口氣,“要證明你自己活著,不一定要用這種方法。這般痛,不難受嗎?”
軒轅薰不回答,隻是直直看著雲星寒關心的眼眸,“我第一次見阿月時,我就在想,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眼睛?金色的就好像太陽一樣,即使在夜裏也會為我帶來無限光明驅趕黑暗。所以從那之後我就很喜歡看人的眼睛。第一次見你張開眼睛時,我隻見到一片絕望的黑,那時候我想,我要像阿月為我帶來光明溫暖般,也要為你帶來希望。”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已經好了起來?”
“其實我不知道……”她輕輕一笑,伸手摸上那張與夜無月有幾分相似的麵容,他深藍色的發絲在她傷痕累累的手臂上輕飄遊移,這個男人一直謹慎。“我今天才知道,你原來已經是能看得見,銀灰色的眼珠,好像……夜裏的月亮……”
眉一輕擰,雲星寒看著她的笑容,知道此刻她看著他,心裏想著的是誰。
金色好像是太陽一樣,我的銀色就好像月亮?我永遠隻是反映著他光芒的那一個人,永遠是你夜裏太陽的代替品麼?
軒轅薰並不知道那雙看似冷漠的銀灰色瞳仁下隱藏著怎麼複雜的心思,她隻是看著眼前這個她一直猜不透的男子,忽然說道,“雲星寒,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他點了點頭。
“告訴小媣……是她的宣燕草治好了你的眼睛,可以嗎?”至少,可以見到屬於蠡馥媣的幸福,會覺得,下山那麼一趟,不會隻有遺憾。
雲星寒沉默著,看著她眼裏微微點起的希冀,這個承諾,他很想答應,但是無法答應。
蠡馥媣很重要,卻是與軒轅薰不一樣的重要。他不能因為軒轅薰的緣故,去欺瞞蠡馥媣,這是他做不到的。
“她……真的很在乎你……”看著他麵容的遲疑,軒轅薰愴然一笑。
然而雲星寒卻還是不作出回答。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他永遠無法履行的承諾。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向來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