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前塵碎事 第九章 緋芳塚漫凝血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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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就是無以遣散的悲傷,一絲一點,自記憶裏蔓延。
軒轅一族,背負了太多太多的殺戮。
而這世間,也有著太多太多的爭奪。
母親入住軒轅殿之時,殿內除父親,軒轅族上還有幾人。
每一個夜晚,長明燈照亮了世間,也清楚的映出那些不平之亂,紅塵俗世上,隱藏在人皮肉下的貪欲清晰可見。
軒轅殿上的那一個覲見,隻是一場燎原大火的開始。被軒轅鎮壓多年的爭奪心,終於在沉默壓抑良久之後,全麵爆發。
長明燈燈火明亮,照耀紅塵閃爍不定的刀光劍影。軒轅聖殿之上無人再敢幹擾,軒轅殿下塵世裏卻大肆作亂。
吞並,壯大,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物資,更多更多的欲望在人心之內充斥。猶是有軒轅警示,也並無停歇之意。
哀鴻之聲遍地響起時,軒轅族人隨長明燈火下世,平定叛亂。神力操縱,以一人之軀,抵禦一族之侵犯。
神力加身,無人能敵。作亂的族類一夜之間被滅去主力,軒轅族的強大,也無法壓下一次次噴湧而起的欲望。
夜被紅色渲染。
母親一次又一次的站在軒轅殿最高處,等待著父親的歸來。
隻餘最後八人的軒轅一族。二十年間,或是結伴,或是獨去。乘月色,禦光火,前往紅塵俗世平定那驟起的叛亂。卻越來越少人能在朝陽啟時,回到這死寂般的軒轅殿上。
二十年間,緋芳塚裏,長出一朵又一朵的凝血蘭。
父親帶回了除他以外軒轅族最後一滴血時,臉色是猶如死灰的蒼白。母親不語,隻是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後,看他跪在緋芳塚中將凝固在他指間的一滴血,埋了下去。
看他用一培土掩埋,看那芽在月光下冒了出來,帶著通透的殷紅;看那花倉促盛放,花蕊像是欲滴的未曾凝固的血液;看那姿態妍麗的在風中抖動,滿目斑斕綻放的凝血蘭埋葬軒轅的以後。
母親,平靜的臉上染上憂傷,猶豫了好久,還是說道:
“帝延,我懷孕了。”
軒轅族的後裔,正孕育在冷族女子的腹中,父親又悲又喜,看著母親高傲倔強的臉,卻覺不忍。
“是雙生兒,我至少,能保住其中一個。能為軒轅留一點後。”
冷族的血脈奇特,純淨無咎。能與天下各族融合而不擾亂其能力的繼承,此種特質,使得父親與母親有通婚的可能。然而軒轅的血統帶著神力,冷族的血液畢竟不比軒轅。母親的軀體無法承受神力的反噬。
於是,母親一天一天的衰弱了下去。
塵世的叛亂卻仍未停息。軒轅氏最後的一脈,父親日夜奔走在這片塵土之中,平定紛爭。乘光而去,耗損神力,保世,還有保她軒轅薰的命。
先來到這個世間的是姐姐,一出生便就要不行,母親舍棄了無法承受神力反噬的姐姐,把希望寄托在腹中的她。
這是她所有夢中最悲傷的一幕,早逝的姐姐,心間的一點血,滴落在自己的眉間,半晌便就隱沒而去。
父親抱著母親,在那寂寂的軒轅殿上,長明燈的燈火,無法燃亮母親的生命。父親感受著母親的軀體溫度一分一分的流失,眸間已經沒有了痛楚。
還沒有來得及將姐姐埋葬,便隻靜靜的抱著母親,和什麼都不懂隻管在安睡的自己。
長明燈火寂寂,照耀著這一切。母親在父親的懷裏抬起頭,隻一笑道,“如果那天,不是你到冷族封禮,也許,我終此一生,都不會對任何一個人展露笑容。”
“或許這樣……“父親吻著母親已經冰涼的唇,歎息道,“會更好……”
“不是的。”母親看著懷裏的她,也無限留戀地給予了一吻,“能為你笑,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冰雪中我的那一個回眸,便已知曉,軒轅才是我最終的歸宿。……她叫什麼?”
“薰……叫薰……”父親的手,輕觸著她粉嫩的麵頰,眼中有無限的慈愛,“你身上的香氣,蕙草芳蘭,你會與她,終生相隨。”
母親粲然一笑,看著她,慢慢的閉上了那雙紫色的明眸。
“我先走了,帝延。”
母親最後的一句話。
然後,父親將姐姐掩埋在那緋芳塚下,然後將母親的骨灰,灑在冰峰上千年不散的風雪中,看著她,一點一點的融入了這個她熱愛著的故鄉。
定當為你,護著塵世,即使我死。
年少時對於父親直接接觸的記憶,隻有那一雙如天空般湛藍的眼眸,還有內裏深深的寵溺。
每一晚灌輸神力的延命,徹骨的痛總是逼得她想要自我了結。而緋芳塚在晚風中傳來姐姐的聲音,總是在無意之間提醒她。
薰兒,你得活下去,因為你的身上,還欠著我的命。
她的身上,欠著太多太多。所以,總是被完好的保護著。
隻能看著父親孤寂的背影,在高高的軒轅殿上,看著他向紅塵而去,歸來時身上帶著難以掩藏的疲倦,她會乖巧的躺在父親的懷裏,以小小的軀體,溫暖著父親猶帶殺戮的冰寒。
父親最後一次的入世,回來時,麵色已不再是安然。高大的身軀在自己的麵前倒下,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濺亂了聖地的潔淨。
在風中的凝血蘭抖動得無比淩亂,她仿佛聽到天地間的默哀,六歲的她不明白生與死,隻是知道父親就要離去。
隻趴在父親的胸前,張著那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著父親經已倦極的麵容,淚水便就輕輕的落下。
“爹爹……”
在她低低的呼喚聲中,父親張開了那眼睛,那大手輕撫她的小臉,眸間有無限的愛憐,“我答應過悠瀠,不能讓你孤單一個。所以放心,還沒有到我離開的時候。”
隻不過兩天,冷凝霜便就送到了自己的跟前,父親隻匆匆對她下了一個咒,就遣退了她。
然後抱著自己,在那偌大的宮殿中,緩慢的走著。毫無生氣的軒轅殿上,到處皆是死寂,默默回蕩著的,是父親緩慢沉穩的腳步聲。
緋芳塚,是父親旅程的終結。
父親默默無語,緩步至緋芳塚上,滴一滴血在那漫山遍野的凝血蘭中。
“薰兒,爹爹要走了。可惜軒轅至死都得留在靈山之上,若不,真想隨悠瀠一起,化作冰峰上自由自在飛舞的雪花,那樣的灑脫,該是多好……”
該是多好?
她不懂,隻得默默的站在父親的身後,看著他高大的身軀頃刻間跌落。看著那雙如天空般幽藍的眼睛永恒的閉上。
伸手輕觸父親的眉心,神力灌注,仍是叫喚不醒。
“沒有用的。他已經死了。”是冷凝霜淡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一愕,放開手時,凝血蘭的藤蔓便已經父親,拉進了緋芳塚最深處,永恒的土層之下,深深的掩埋。
然後緋芳塚上,又綻放了一朵璀璨的凝血蘭。
***
軒轅薰在夢中醒來的時候,滿目悵然。
東方天際有微白呈現,她一側頭,看著旁邊淺眠中的夜無月,她不知怎的,便是覺得一陣心安。於是把自己向他懷裏靠去,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蹭蹭。
夜無月被她的動作吵醒,隻半張開眼,拍拍她的小臉蛋,咕噥一聲道:“薰兒乖,快點睡吧。”
“嗯……”她淺聲應允,卻又將他緊緊抱住。
被她弄得喘不過氣來的夜無月無奈的張開眼睛,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又怎麼了?”
“這裏。離冰峰遠不遠?”軒轅薰輕輕的問道。
冰峰?夜無月眉頭一挑,“怎麼了?”
“一個月的時間,能夠趕到那裏去嗎?”她又問道。
一個月?夜無月睡意全消,立坐了起來,看著軒轅薰帶著詢問的眼睛,認真的問道,“為什麼說一個月?”
“因為,一個月之後……我……”她已經出來差不多四個月了,靈山上隻得冷凝霜一人,她不放心。而且,兩個月後,她便將要稱帝。有些事,是得回去坐好準備了。“我有一個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哪裏?”夜無月問道。
軒轅薰不答,視線停留在夜無月的左手手腕處,那一條繩子。她用手指輕觸,忽然笑了起來。“阿月,要是有一天,我完全變了樣子,你會不會認出我呀?”
不知道她為何轉了話題,但是夜無月也不想逼問她,便就順著她的意思。“你怎麼會變了樣子?”擰擰她的鼻子,“你一輩子都是這個小笨豬的模樣了。”
拍開他的手,軒轅薰努努鼻子,忽然很認真的說道,“我不會忘了阿月的。要是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不要生氣啊!我會想起來的。我會記住阿月有金色的眼眸,還帶著我送的祈福結。”說罷握上夜無月的手腕,“這個很重要的,你千萬不要脫下來。答應我,好不好?”
“好好!”夜無月不甚在意她的話語,他的心思隻被她那一句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占據著。
聽得他的應允,軒轅薰笑得更是燦爛,於是站了起來,迎著早晨的朝陽。
“新的一天又到來了!”她輕快的歡呼,對著夜無月說道,“阿月,快點起床了,我去摘些果子,吃完早點,我們便起程吧。我好想看看冰峰上飄飛的雪……”
好想對長眠在冰峰上的母親說一聲,
娘啊,薰兒已經長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