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前塵碎事 第九章 緋芳塚漫凝血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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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時候,夢裏會有很美好的回憶。
軒轅薰最喜歡的是那一個雪景。
寒風淩厲,雪薄如刀片,冰峰上有千年未曾歇息的寒冷。漫長的風雪,將冰峰上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無邊的虛無之中。
父親那年也是十六歲,已成為帝,受冷族邀約為新王封禮,於是前往。
茫茫的冰峰上隻有一種的顏色,永恒的白,永恒的純淨。父親一人前往,冷族卻是全族相迎。謙卑的彎腰等候的冷族人中,有一女子,在新王身旁,白衣翻飛,銀發縹緲,卻是背立。
父親不是謹守於禮的人,其實也並不覺有被冒犯。隻是冷族新王,自覺失禮,出聲責罵,“悠瀠,不得無禮。”
於是她回首,淡然的一道視線落下,父親便就已經不能呼吸了。
對於父親來說,那一瞬的美好,終此一生,也然無法忘懷。
母親那年,也是十六,回首時,那一雙高貴的紫色美眸,裏麵的純淨無咎,似是已經融化了一切般的透徹。隻是輕輕一會的注視,她便已將那頭,謙卑的低下,不過一霎,便就緊緊的攥住了父親從未動情的心。
她像雪一樣的淡泊,雪一樣的冷然,雪一樣的難以動情。
軒轅殿通透明亮,到處零落的,是她,回首那一霎動人的芳華。但是父親竟沒有,沒有再去見她一麵。
軒轅的血統,高貴罕有,必要保其純淨。神力的傳承,個中的艱辛與悲涼,隱藏在那片盛開得燦爛的凝血蘭底下。
一朵一滴,一血一淚,一生一世,隻得思念。
所幸他有永恒的記憶,可以日複一日,細致的品味,關於她麵容上的每一寸精致,關於她神態裏的每一個溫暖。
軒轅殿中漫長的夜,有她唯一一句,“冷悠瀠拜見延帝,願帝延一生安好。”伴他度過。
一生安好,沒有你在身側,怎算得上,是一生安好?
四年之後的覲見,她隨冷族而上。高傲的冷族公主,軒轅殿上,竟還是不願下跪,背對軒轅神像,昂然站立,惹得各族議論紛紛。
是父親的出現平息了一眾的議論。她隨父親的出現回首,清澈的紫色眼眸中,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淡漠。
這一次的相遇,他二十,她,也是二十。
父親隻一微笑,“禮隨人改,也無不可。”
他覺察到她的嘴角隨著他這一句話,微微的揚起,細微得他無法認清那是事實還是幻覺。
然而未等他啟口再道,一旁一部落首領,已是拔刀而起,大喝一聲,“軒轅帝延,納命來!”
羽箭瞬間從四方射來,莊嚴的軒轅神像前,沉默的血腥拉開了帷幕。
父親隻是眉頭輕挑一下,長袖一揮,大殿上罡風四起,羽箭紛亂跌下。
沉穩的聲音,悠悠響起。
“軒轅殿上,還容不了你戚族放肆。”
神力,使軒轅一族高高在上,父親湛藍如晴天的眼珠,蒙上了殺氣。
戚族族長卻是不懼,打一響指,竟有呐喊聲震天。埋伏在半山腰處的兵力,便已衝上。
大殿上,有幾部族,亮出了兵器。是密謀已久的造反。結派的部落,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逆我族者,死。”戚族族長暴戾說道。
“冷族誓死守衛軒轅!”她隻輕輕一句,越過冷族族長,表明了意向。
抽出雪白通透的冷族慣用冰魂劍,她眸間高傲的堅決,霎那間穩定了在場忠於軒轅的部族的決心。
拔劍聲響起,莊嚴的聖殿上,有刀劍無聲的對持。
父親身影一閃,未等她回過神來,已是握上她那高舉兵器的手,帶著絲絲的涼意。她有一瞬的錯愕,直至見著父親淡然的微笑,聽到他在耳邊那一句淺淺低語,“收起劍吧。”
輕得她無法捕捉。
爾後是父親沉穩已然的聲音。“忠於軒轅的族落,收起你們的兵器。閉上眼睛。”
父親隻是高高舉起那手,壓下了在場所有的不解。
她便是心神帖服地將紫眸閉上,願意交予性命。然後感受到的便是淩厲的殺意四溢,聖殿因為叛族的攻陷而在整個撼動。她感覺到他氣息的遠去,正暗自擔心,想要啟眸,卻聽見父親的聲音淡然的在心間響起。
“悠瀠,信我。”
竟是安靜了下來。
然後慘叫聲尖銳的響起,濃重的血腥味洶湧襲來。聽不到兵器交戈的聲音,卻感知道殺戮在身旁縈繞。在茫茫不可知的黑暗中,她頓感一陣不安。
帝延……
正要張開眼睛之時,已有一手,將她緊掩。“我在。”是他的聲音,在身後低低響起。越過了一切的哀鳴。
她便是信了。
再次張開眼睛時,忠於軒轅放下兵器的各部落族長都倒抽了深深的一口氣。
橫陳的屍體之上,父親安靜而立。紫色滾繡金邊的帝衣,不沾一點血跡。而那些堆得高高的屍體下麵,血液已經蔓延成河,染紅了永恒雪白的軒轅殿。
軒轅神像,依然肅穆,冷看這一切。靈山最高處,聖殿恒寂無聲。罡風四處流溢,忽然傳來了凝血蘭淺淺的低笑。
“傳下軒轅告示。此事,壓下既往不咎。若有後來者,必連其宗廟滅之。”他隻說這麼一句,便就入內。
連一句告別也沒有,留給她。
但是她沒有離去,沒有隨冷族離去。半路上折回著聖殿的時候,看見他一個孤寂的背影。黑色的發絲迎風展揚。
“下個月,便是你將要婚配的時候了吧。”父親輕輕的話語響起,不帶一絲感情。
她緩步走近,謹持的留著七步的距離。君臣之間應有的禮節。
“冷族中,沒有我在意的男子。”
父親回首,看著她依然麵無表情的臉,隻歎曰,“莫說冷族,若是你願意一笑,天下的男子,誰能躲得過?”
她不答,凝視他良久。在欣欣向榮的凝血蘭花海中,用那高傲的視線,一直糾纏著父親本來便不平靜的心境。
清朗的月光下,她如星光的銀絲輕舞飛揚,揉碎了父親專注的凝視。攏聚那不安的銀絲時,那淡泊若雪的容顏上忽然綻放了一朵燦爛的笑容,溫潤得淩厲的紫色眸子也軟濡起來。
已經柔和起來的音色,婉轉的說著。“冷族的女子,一生隻對自己的夫君笑,所以,我隻對你笑。”
所以,我隻對你笑。
豔紅的凝血蘭花海中,她的白衣,迷糊了所有。
這一笑,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