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雨下的越來越大，將克什米爾淋透了。可克什米爾卻絲毫沒有避雨的念頭。他完全陷入了回憶裏，不願清醒。仿佛是要將自己代入了那時還年輕的時候，在奧斯維辛裏日複一日的伏案工作，哪怕再苦再累，抬頭還能看見自己心愛的戀人一般。
    他已經老了，老到連在自己記憶中，愛人的麵容都開始模糊不清的地步。更別提當時那名東方店主。
    克什米爾依稀記得，第一眼看見那名東方人時，那種驚豔的感覺。現如今，他也僅僅能想起那件黑色的風衣、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眼睛。剩下的，再也想不起來了。
    戲劇散場時，阿米薩諾拖著克什米爾追著那名店主的腳步，並大聲的喊道：“我記得閣下，是‘schöner  Tag’（注1）的店主吧？”
    清瘦的身影停下腳步，看到阿米薩諾和克什米爾時有明顯的驚訝，他疑惑地問道：“兩位是……？”
    依然是清雅好聽，帶著柏林貴族腔的德語，阿米薩諾當真是抱著欣賞的態度觀望著這名東方人，如今近距離聽他說話，才發現他的聲線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清朗而富有磁性。
    “今天中午，我曾去您的店裏吃了一餐，有幸目睹了老板的風采。”阿米薩諾笑的一派優雅，言語間的調侃意味卻極其濃重。
    也許是因為想起了中午的鬧劇，或是因為阿米薩諾的略帶調戲的語言，麵前這個黑色風衣的男子竟然像個大男孩般不好意思了起來，他紅著臉，眨了眨黑色的眸子，然後露出一抹公式化的微笑：“但願沒給尊貴的客人造成煩惱。”
    “不，我過的很愉快。”阿米薩諾如是回答道，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還未請教閣下的名姓。”
    “我叫他因斯利·米弗萊勒。”男子溫和的自我介紹道，“兩位是……？”
    阿米薩諾友好地伸出手：“代雅拿·修，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個班的同學，諾克·加蒂。”
    他因斯利倒是顯得非常的驚訝，他似乎覺得這是很不可思議的，當然，他因斯利也問了出口：“兩位是學生？真的是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我以為兩位已經工作了。”
    阿米薩諾沒想到他因斯利那麼敏銳，一時有些尷尬。
    倒是克什米爾前來解了圍：“因為戰爭的緣故，我們的學業曾停止過。”
    他因斯利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39年那時確實很亂，38年的時候就有停課的學校了……到了39年，與波蘭的戰爭開始後，停課的學校真的是越來越多了。”
    見到阿米薩諾和克什米爾皆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他因斯利忍不住又臉紅起來：“我的妹妹就是學生。停課的時候她一直待在家裏，知道後來又恢複上課了，她才回學校的。”
    阿米薩諾和克什米爾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因斯利再度微笑起來：“兩位要不要來我的店裏坐坐？我請兩位吃點什麼吧。”
    “不用。”阿米薩諾拒絕道，“學校是有門禁的，我們還得趕回去上課。”
    告別了他因斯利後，阿米薩諾直直注視著克什米爾：“回去派人查查，‘schöner  Tag’的店主，有個在校的妹妹。真是太可疑了，一個東方人，一個牛排店的店主，居然……會有那麼敏銳的眼光。別是那群人埋下的線子。”
    注1：德語，晴天；或譯作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