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閉嘴！”桃花重重一喝，本是嬌弱的臉上顯現出威嚴，桃葉一滯，心裏暗罵姐姐偏心，卻隻能鼻孔噴氣不敢再說。
    桃夭看著她吃癟的樣子，心裏沒舒坦多久，轉頭就皺著鼻子撲進桃花的懷裏，磨蹭半天，本來是有滿肚子的話滿肚子的委屈滿肚子的埋怨偏偏再也說不出口。
    他的心裏還在回旋著桃葉的話——那個人類，短短四個字醍醐灌頂衝得心間一片冰涼，桃夭已經忘了自己曾何時這麼稱呼過萬俟，不知不覺間，他不再張口閉口這兩個字，回避這將他和萬俟分成兩邊的兩個字。
    萬俟是人，他是妖，桃夭覺得沮喪，雖然他們有著同樣的感情思想，可是就因為這潛在的差別萬俟再好姐姐們都不會認同，就像是他知道，妖怪在人類中有著更差的口碑，隻要遇見就是喊打喊殺的下場，仿佛他們都是喝人血吃人肉長大的，一個不小心就是天下大亂。
    桃夭以前不在乎，他在桃山曆經了無數的寒暑，他的眼前也閃過了無數人類的麵孔，他看過獵人滿載而歸，也見過他們把年老走不動的獵狗拋棄在三頭任它們自生自滅，他還知道這山林的深處有著無數的墓碑埋葬著數不清的屍骨。
    他也見證了這個山頭每個生命的出生，死亡和誕生幾乎隨時在發生，不勝枚舉，不過不管再慘烈還是再熱鬧那也不過就是一年當中的一件事。
    當生命的長度已經模糊，喜悅和悲傷也相應地被稀釋。
    他站在這片土地上，桃花落了又開，身邊的人走一撥留一撥，剩下的還是他們幾個。
    姐姐們說，桃夭，人對你趨之若鶩，被發現真身你的下場隻會比最惡毒的妖怪還慘。你太善良，你無法用狠毒讓貪婪的人類退之三尺。
    桃夭一直乖乖聽話，他不怕死可是怕疼怕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還得苟延殘喘得活著。桃家三姐妹也就一直抓住這一點深化那麼恐怖的可能。
    等到向往被恐懼打敗，桃夭就真的是桃山的桃夭，甚至不屬於桃縣。
    可是現在他不想聽話了，一直以外傾斜了的天平壓上了一個人的音容相貌後失了原先的比例，向失勢的另一邊倒下。
    他一直可以乖乖地坐在這山頭是因為他從來不曾融入進凡間的熱鬧，那些喜悅和哭泣是不屬於他的，可是現在有這麼個人他的笑，他的話語對於他都是那麼的清晰，隻要閉眼還能聽到朗朗的笑聲回蕩在耳邊，豪邁或溫柔，每天聽著的時候隻覺得悅耳，離開後卻殘繞成不散的寂寞。
    是的寂寞，在桃縣徘徊尋找著萬俟初昀身影的時候，他才發現，曾經那些心心向往的熱鬧和歡言即使靠地那麼近，也無法再打動他。
    站在路上，他隻覺得茫然，那些臉都是活生生卻失去了鮮活，桃夭看著他們笑卻覺得在那麼不真實，他再也感受不到歡樂的情緒。
    “大姐，你說萬俟為什麼不等我？”悶悶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厚厚的鼻音，桃花一驚，手指下一抹而去的灰塵刺痛了她的眼，她當然知道，桃夭走遍了全縣小巷，包括肮髒的小道和繁華的大街。
    她的心裏也是很難受，這是她們捧在手心裏的弟弟，雖然妖怪不像人類那樣衣食住行缺一不可，法術可以幫大多數的忙，可是一旦弟弟有什麼需求她們都是第一時間獻上，她們陪伴他成長渡過春秋，可是有些寂寞不能就此磨滅。
    而現在迎來了劫數。
    千年的孤獨得到宣泄，一發不可收拾。
    從桃夭出山後，她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人歸，心不歸，才嚐到甜頭的飛鳥如何再困在桃山這小小的牢籠裏？還不是因為一片森林，隻是一棵樹……
    桃花收起心裏所有的心思，撫慰道：“也許他隻是有急事，沒時間等你，所以才離開的。”
    “可是說好的我會去找他的”，桃夭身子一塌，“我天沒亮就在大門等著他了，可是都沒有看到萬俟，他一定是昨晚下山就走了。”之後的尋找不過隻是因為不甘心，桃夭比誰都明白，這個縣城裏不會再有一個萬俟再讓他尋找。
    桃縣這幾年發展迅速，隨著進貢的次數和名聲的增大，這個小城的壯大指日可待，前幾年，桃縣已經安了城牆建了城門，雖然都是縣裏的人自己弄的，沒有多麼闊氣宏偉，可也算作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桃花雖然知道，可是愣了一會兒才明曉這個“大門”所指，對於桃夭，門就隻有大小之分，沒有城門還是家門的區別。
    他的弟弟，還是這麼不通人事，所以這一趟出行才讓她們三姐妹這麼日日夜夜提心吊膽。
    “萬俟肯定是有急事！”桃夭的身體一跳，握住桃花的手，“大姐，我現在趕去還能趕上他嗎？”
    “趕去做什麼？”桃花聲音已漸清冷。
    思考著追趕幾率的桃夭沒有察覺，“趕去說再見啊，問問他到底有什麼急事……”他越說越著急，身體一跳就要往地上跳，腦海裏想著以自己的速度，說不定萬俟今晚要住宿，他也許，不，一定可以在明早之前追上！
    “你要去做什麼！”桃花一把拉住就要飛奔而去的人，語氣已經肅然，桃夭終於覺得不對勁兒，他不舒服地動了動手腕，卻被拽得更緊。
    “大姐？”桃花看到他驚詫的表情心不由一軟，可是桃夭接下來又說道：“大姐，你快放開我，我要去追萬俟！”
    “追什麼追？”桃花一瞪眼睛，“你去湊什麼熱鬧，他是將軍事務繁忙，忙得都是國家大事，護得都是皇城百姓，你去了能幫什麼忙？”
    “我……我……”桃夭啞然，隻能道：“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問他為什麼不等我？”
    桃花的眼睛瞪著更大了，隻有心裏是自己才知道的無力。
    “昨天晚上還沒見夠嗎？你是要日日相對才覺得滿足嗎？”桃花將他拉近，勸哄道：“桃夭，乖，不要任性，他既然走了就是打算不見你最後一麵”，桃夭眼睛一紅，桃花趕緊緩了緩語氣，“離別最是痛苦，興許萬俟將軍也是不想你難過，才早走的，你去追不是辜負了他的好意。”
    桃夭靜默了一會兒，桃花心裏一鬆，卻聽他道，“如果是這樣，我也想親口聽他說。”他的手按著心口，很痛很痛，如果這就是離別的痛苦，他現在已經嚐到所以還有什麼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