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人於千裏外的寒，單一眼，便能令人渾身清涼，如墜寒潭。
    木清華冷冷睇他一眼，牽來馬，蘇楊麵無表情地上車。烏黑的駿馬仰頭長嘶，刨刨蹄，清華便身姿輕盈地躍上馬，一聲輕嘯，帶著馬車緩慢而去。
    天色愈發明亮起來，金陵的大街小巷也開始有叫賣的人聲。
    想來是熱鬧非凡的。蘇楊沉然坐在車廂內，不曾挑起簾布往外看去。她害怕撩起簾布時那一瞬的光，會刺痛心裏最深處的疤痕。
    依稀是那年，馬車自瘡痍戰亂中絕塵而去，身後是獵獵長火，鮮血四處，滿目淒惶。
    此去經年的彼岸，岸邊是永世不落的曼珠沙華。她不能回頭，唯有決絕冷靜而木然地走下去，哪怕被腐蝕得寸骨不勝，永墜阿鼻地獄。
    淚被凝成了冰雪，無欲無求似乎會活的更好。
    “姑娘。”馬車極小心地停下，木清華恢複冷冽神情，掀開一角簾。一雙清麗鳳眼如黑玉般深不見底，一張芙蓉麵，這樣好看的男子。
    猶記家鄉是出美人的。
    蘇楊恍恍惚惚地想，隻聽聞木清華輕輕道：“到了。”
    見他關切神色，鬼使神差的，蘇楊竟脫口淡淡道：“不必叫姑娘了。喚我蘇楊便好。”
    木清華略略一怔，深深地看她一眼，旋即輕笑，“好。”
    蘇楊聞言未做多反應，搭著他的手便下了車，依舊走在前麵，肩膀瘦削，令人心疼得無法呼吸的堅定。
    到了明月閣，守候在門口的老鴇倒是令蘇楊微微一怔。她似乎也看見了蘇楊，拖遝著腳步急急忙忙走上來，執了她的手問道：“姑娘可還好罷？”
    蘇楊並未答話，木清華便曉意離去。
    她見他背影消失在回廊處，才凜凜神色冷漠道：“蘇楊自是極好的，不勞嬤嬤關心了。”那一襲白衣，清冷的疏離，臉色蒼白眼神卻如蒼茫大海，令人捉摸不透。
    那老鴇略略釋然，卻複又浮上一臉欲言又止神色，道：“那王尚書……”
    聞言，蘇楊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口中字句卻平淡，“我將他殺了。”
    那老鴇一口氣提不上，臉皮憋得紫脹，指著她手直顫，又偏生說不出什麼。蘇楊見她如此，瞳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冰冷尖銳的笑意，“蘇楊又怎麼敢呢？不過說笑罷了。”
    她方舒一口氣，臉上笑容卻已僵硬，看樣子是極尷尬的，“蘇楊，你怎麼敢如此玩笑？真真是唬死我了。”
    蘇楊微微一側臉，冰雪般的容顏，眼底湧動著微光，“嬤嬤多少年來多少事心知的，這便嚇著了？”
    而後久久不語。
    老鴇長歎一口氣，道，“蘇楊，你同我亦有數年交情，我麗娘自知一聲做多虧心事，卻全然不知悔意。唯一覺得對不住的，便是你水蘇楊。”
    蘇楊微微一僵。
    麗娘接著娓娓道：“我心知你絕非常人可比，還是將你推入風塵，是真的不忍。”頓了頓，又接道，“看你第一眼我便知你周身氣度，絕非尋常人。千金小姐落得此處，凋零身世，淒慘定不比常人。”
    蘇楊撇過頭去，看不清表情：“我沒有怪，這合該是命罷了。”
    “命罷了。”麗娘滄桑的臉複雜的神情，“隻得受著，你懂麼，蘇楊。”而後沉默了片刻，又變回了哂笑圓滑的神情，似乎嗔道，“倚門賣笑倚門賣笑，賣的是個什麼？便是笑臉罷了。何來什麼冰雪之說？不過那些酸客如此道，若是那些官人，可不理會你這一套自命清高。”
    “好在如今也有人喜你這個調調，否則明月閣可真不能撐到這個地步。”頓了一頓，麗娘又接著嬌笑，揮了揮香風四溢的手絹，“也罷，回去罷。”
    蘇楊依舊漠然，神色淡淡不見波瀾。
    廂房裏寂靜無聲。
    花重影一雙明眸閃動著晦澀的光澤，木清華的眼冷漠如霜。
    蘇楊踏進房，抬眼見到的便是這樣奇怪的兩人。微微一曬，越過他們，徑直給自己斟了杯茶，掀簾而入。
    花重影在後躊躇著喊，“姑娘……”
    蘇楊冷冷淡淡回過頭，她卻隻迅速接道，“姑娘，可還好罷？”蘇楊一頓，並未立即回答，隻輕聲喚道，“清華。”木清華聞言，極快走到她身旁，再無回頭看身後悵然發愣的花重影。
    秦淮風光，柳堤兩岸，柳絮紛紛吹滿遊人頭，有人歡喜有人愁。
    兩人身影消失在橫出河岸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