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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卷黃沙,吹落夕陽,直到地平線。
    極其顛簸不平的馬車,車外是牙婆子沙啞粘膩的聲音,和大聲的咒罵以及同車夫的調笑。身旁五六個幼小女孩,皆是灰頭土臉的模樣,看樣子是餓的受不了,本該明媚的眼睛裏一片血絲,充溢著微不可查的死寂和恐懼。
    小月看了看她們,意識到自己怕是同她們一般,還是往車內縮了一縮,馬車一個劇烈的顛簸,車上諸人皆是一彈,車夫罵罵咧咧地啐了一口,牙婆在外頭大聲喊:“小娼婦們,進城了,都給我憋著別放一個屁!”
    其餘的女孩皆是一驚,嚇得訥訥不敢說話。唯獨她垂了垂頭,盯著自己被咬出血絲的殘破不堪的指甲,小聲應道:“誒。”
    吱呀一聲,厚重的簾布揚著黴臭的氣味一下子混入溫和的陽光,牙婆幹癟醜陋的臉,一張嘴呼出的氣臭不可聞:“可別出聲。”
    車咕嚕咕嚕地轉過恢弘城門,簾外車夫不知同守城士兵諂媚講了些什麼,便一個眼色,小心翼翼進了城。
    京城。
    厚厚的簾布遮住了光線,斑駁的車壁上刻著陳舊斑駁的痕跡,隱隱發著黴味,有個年紀小的女娃好奇不過,伸手挑了簾布,將毛茸茸的腦袋伸出車外,人聲隱隱傳進耳裏。但她卻突地被牙婆一個巴掌打得泫然欲泣,牙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皺了皺眉狠狠道:“看什麼看,咱們下等人,有什麼可看的。倒時你也落不得個好來。”
    說著,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多了話,又觸景傷情,也就不再說什麼。
    小月卻沉默下來。
    她家兄弟姊妹眾多,如今遇上南方澇災,農家顆粒無收,又如何能養得活一個閨女,哪怕心頭再不舍,還是早早托人賣了。今年她也足十二歲,卻生的似個七八歲的模樣。那牙婆看著是匹“瘦馬”,也不顧著喪天良的事情,口口聲聲積德,還是把她們拐進了勾欄院裏。
    這不是牙婆對她爹娘說的,小月夜裏起手時,隱約聽到牙婆對她那車夫相好的悄聲說道,心頭便咯噔一聲沉下來,緩慢地涼。
    哪怕是再繁華美好的地方,容不得人的便不是個福地。
    車駛了三天三夜,終是停了下來。
    那聲極輕微的吱呀,聽在她耳中,便是撕心裂肺的難受。還未聽聞牙婆的話,那車卻很厲害地仄歪了一下,拉車的那匹棗紅老馬揚蹄嘶聲。那些蜷縮的女孩似乎意識到什麼,俱都哭起來,被牙婆瞪了一眼,道:“賠錢貨,哭什麼哭,今兒個便哭,日後可有你苦的。”
    小月冷靜地抬眼,望了牙婆眼底,那圓滑世故的婦人竟被她看得一個激靈,暗道一個小女孩怎的會有如此淩厲的眼神,又想起自己做得忒不地道,便也訕訕沉下臉,一把掀了簾出去。
    然後小月便看著她臃腫的身體僵在車旁。
    想必牙婆此刻也不得對她如何了,小月便大著膽子跳下車,順著她的視線抬起頭。脂粉味和樂聲嬌笑隱隱約約,令人嗅了極不自在,那馬被車夫費力地牽在馬廄裏,呼呼地噴氣。
    順著牙婆的視線,便看見一個人影。
    雖是黃昏時分,但夕陽卻依舊是毒得很,但那人卻似周身籠著渺渺寒氣,仿佛自冰雪中超脫而來,纖細的身影,雪白衣襟裙角繡了冰藍的細小楊花,青色幕離從頭上垂落,掩住臉,身後跟著一個男子,芙蓉麵丹鳳眼,目若寒星眸似點漆,雖是冷淡卻透出一番美麗,但周身的冰寒之氣卻全不如他身前那個女子。
    於繚亂世事中走來,身後是如火夕陽,那個女子白衣幕離,仿佛自塵世超脫而出,這般如畫似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映在小月腦海中,久久不去。
    那女子徑直走到牙婆麵前,緩緩開了口,聲音也是凜如冰雪,飄著霜雪寒氣,“嬤嬤,這是閣裏新來的粗使丫頭麼?”
    牙婆也有些愣,回過神來臉上便堆滿了諂媚的笑,“回姑娘,卻不是呢,這是銅陵來的苞們。”
    “是麼。”女子聲音微微一頓,連同呼吸也屏住。跟在她身後的男子望了她一眼,她這才又伸出手,竟拂上小月怔怔的臉,“方才那些小的便都好。隻是這,年紀太大也魯鈍許多,不若給我罷。”
    那牙婆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看著她道,“這卻是不行的。這丫頭年紀雖大,可這樣美貌……”說的便用粗糙的手粗魯擦去小月臉上沾染泥土,那女子的手便仿佛挨燙似的,一下子縮回,襯著月白冷袖,那雙手,竟霜白更勝它三分,隱隱透著藍。
    小月剛想開口,女子掩在幕離下的眼,便輕輕淺淺睇了她一眼。
    那般的通透靈秀,冰寒卻似初雪叮咚。渾身都是渺渺的寒氣,千年不化的冷意,完美是完美的,卻是如玉雕般沒有絲毫真實感,仿佛一陣風,她便隨風而去了。
    竟看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女子看不清表情,轉過頭來不理會牙婆,幕離冰紗青青,如三月楊花飄落的漣漪,“叫什麼?”
    小月微微一怔,方意識到她這是在問自己,便開口艱澀道:“花,花小月。”
    女子似乎輕蹙眉梢,許久沒有說話,片刻才又冷道:“不是個好名。月移花重影,你便叫花重影罷。”
    說罷便嫋嫋去了,跟在她身後的冷漠男子見她的背影,眼神極其複雜,卻有一瞬的失神,良久才伸手掏出一個銀錠,遞到牙婆手中,淡淡道:“你也莫說出去,誰消說你這營生,便是天大地大了,也容不得你一處藏身。”
    一把抱起發愣的小月,如今的她,後來的花重影,依舊怔忡望著女子挺直消瘦的脊梁,那勝雪衣角拖曳過方下過雨濕潤的地,沾上了些許汙漬。
    極其紮眼。
    仿佛那般潔淨的東西,若是染上泥汙,便再也洗不去。
    髒了,便是永遠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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