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魂魄可曾入夢來  第十八章 娃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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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外頭霧露濃重,宅子裏雖然也是陰陰的天氣,但景物卻能看得很清楚,仿佛暴風雨前暗湧如潮的大海上最後一塊平靜的島嶼,能庇護得了一時,卻安不了一世,未知的危險就像島周圍不斷上漲的波濤,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吞沒,而更令人坐立不安的是,根本不知道死亡的潮水什麼時候就會沒過頭頂。
    楊亦與溫然走到通鋪屋子門口,不約而同都停下了步子。
    門開了一條小縫,木雕的鏤空花紋上糊著厚厚的窗紙,一點也看不到屋裏的狀況。屋子裏靜悄悄的,連一絲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
    溫然從沒覺得步子這麼沉重過,原來舉步維艱就是這樣的感覺。
    雖說王躍跟他沒有太直接的關係,他也很不喜歡他,可溫然他畢竟是一個老師。或許唯一能安慰自己的隻有氣味了吧,沒有血腥味,是不是暗示著屋內的人還有一絲存活的希望?
    楊亦從來就不是什麼猶豫的人,看溫然遲遲沒有動作,上前一步,嘭地一聲推開了門。
    屋子裏很暗,看不太清裏邊的事物。從門口這樣看過去,靠著牆坐著的是個人形的物體,應該就是王躍了。就見王躍仍舊癱坐在床鋪上,雙腳伸得筆直,人似乎沒有知覺,手還是被反綁著,肩膀往上的部分由於光線太暗,隻能隱約看到他歪著腦袋,就好像真的隻是昏過去一樣。
    溫然環顧四周,沒有打鬥的痕跡,床上的被子也鋪得很整齊。一切都沒有改變,就像他跟著謝琳離開之前那樣,平靜得不可思議。
    溫然輕輕呼了口氣,一直吊著的心稍許鬆弛了些。可事實真的如他想的那麼簡單嗎?
    “我過去看看。”感覺到他的猶豫,楊亦放開溫然的手,就要走過去。
    “不,”溫然拉住他,重重地搖頭,堅定道:“我去。”
    溫然害怕了。不是害怕鬼怪,而是怕王躍真的死去。如果在他們不在的時間裏真的有人來殺他,且不說他逃不逃得了,綁住他雙手的是楊亦,打暈他的是自己,他們這樣是不是也成了幕後黑手一半的幫凶?
    帶著心中隱隱漫上的不安和自責,溫然走上前去,直到距離夠看清楚王躍整個人,隻是一眼,他就驚得“啊”地叫出聲來。
    動作也好,樣子也好,什麼都沒變,什麼都看不出異樣,隻是抬眼望去,王躍頭上套了個大頭娃娃的頭套。
    王躍頭上的頭套好像與謝琳頭上的那個是一對,隻是性別不同,王躍這個是男童,光光的頭皮正中是一塊剃成心形的頭發,肥頭大耳,咧開嘴嘻嘻笑著,臉頰上的腮紅血一般的鮮豔,隻是映在眼中哪裏還有可愛,有的隻是詭異。
    “他……死了嗎?”溫然僵立在床前,聲音顫抖。
    楊亦下意識地把溫然拉到身後,走上前去,想要把王躍頭上的頭套摘下來。
    楊亦把手放到大頭娃娃兩側,把頭套微微向上提了提,發覺很緊。他使勁用力,就在頭套有了鬆動的那一刻,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暗道不好,低頭一看,血順著大頭娃娃最下麵開口的地方潺潺地湧出來,仿佛那個頭套就是個密封住頭的袋子一般,這時被他扯開一個口子,密封袋中的血就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是新鮮血液的味道。
    楊亦咬緊牙,不再去管越淌越多的血水,就算死也要看到屍體的樣子。他把頭套用力往上一提,終於拔了下來,嘭地扔到了一邊。
    頭套隨著楊亦扔拋的力道甩出一條長長的血跡,濺到床上,還是鮮紅色的。
    然後他們都呆了。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被很多細小鉤子紮成了馬蜂窩、血肉都被攪爛掉的人腦袋。
    原來大頭娃娃頭套裏麵密密麻麻布滿了倒鉤,大概有一寸長,像是憑空長出來一般,從裏麵把王躍的頭牢牢地釘住了,而隨著剛才楊亦往上拔頭套的動作,細密的鉤子把王躍整個頭都劃爛了。
    要隻是這些傷,看著恐怖,倒還不至於弄死他,不過他頭頂正中還插了一把刀,沒了頂,應該就是致命傷。
    楊亦想起剛才拔頭套的阻力,不敢相信是自己把他弄成這副樣子,一陣惡心。他眯著眼向下挪了挪視線,突然雙眼一睜,又發現了什麼。
    楊亦上前移開王躍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灰白的牆上,一個用血水寫的“餘”字跡還沒幹。
    又是留字!楊亦的眼眶微微睜了睜。
    林曉寫的是“死”、李唯騏是“有”、現在又是“餘”,最後還剩一個謝琳……難道是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這就是凶手想要通過屍體傳達的信息嗎?為什麼是死有餘辜?難道林曉他們曾經犯下了什麼大惡,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尋仇嗎?可是,這可能麼?林曉和李唯騏看上去不過就是當下最普通的年輕人,而謝琳、王躍更不過是兩個還未成年的孩子,會與誰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就算有仇,用這樣的手法殺人報仇,也實在是太……
    溫然看著王躍的屍體,發覺自己移不開眼睛。他絕對不是變|態,喜歡這麼血腥的東西,他控製不了自己。至今為止的一幕幕慘狀在他腦中重現,顛覆了他所有的認知。生命何時變得如此脆弱?在世間辛苦掙紮的鮮活軀體原來這麼容易就能被毀得麵目全非,他們隻是螻蟻,全都隻是螻蟻!濟濟成群又能如何?擁有了智慧又能如何?抗不過神怪,敵不過鬼魂,就連自身欲|望的誘|惑都抵不過……
    “別看了!”楊亦發現溫然盯著死屍,神情扭曲,猛地拉過溫然的身子,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拽著溫然出了屋子。
    溫然剛跨出屋子就軟到在地上,忍了這許多天終於崩潰了,拽著楊亦的手坐在地上就開始拚命地吐起來,可是這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吐也吐不出什麼來,隻得嘔膽汁,止不住喉間一陣又一陣吞噎,吐得胃都要痙|攣,一手抓著楊亦的手臂,一手摳著地上的泥土,眼淚都被胃裏一下下上泛的嘔吐感給頂了出來,他迷蒙著雙眼,什麼都不看見,隻有王躍被紮成蜂窩的腦袋在眼前一遍遍閃過,夢魘一般接連不斷,他漸漸吐得連呼吸都滯住了……
    楊亦看溫然這樣,趕忙蹲下去扶住他。他知道溫然不是真的要吐,而是心理作用,急也沒有辦法,兩手捧著他的臉用力扳過來,強迫他對著自己,大聲道:“沒事了,溫然,沒事了,你看著我,忘了你看到的,來,鎮定點,別急,慢慢呼吸。
    溫然還在哽咽著,抬起朦朧的眼睛,楊亦焦急的臉慢慢在眼中凝成型,溫然攀著他的手,口中也含含糊糊跟著他“沒事了,沒事了”這樣重複著,克製著嘔吐,好一會兒才終於止住。
    入夜。
    兩人一直沒有回通鋪屋子,就像那天楊亦找回被鬼上身的溫然那樣,還是坐在院子裏的井邊,靜靜地聊天。
    更深露重,夜風吹在身上有點冷,可兩人一個也不願回屋。院子裏雖說也是很暗,好歹天上不知道是月亮還是星星,倒也透出點細微的光亮來。屋裏雖能避風擋雨,可那裏有的,是比黑暗更沉重的死亡。
    “楊亦。”
    “嗯。”
    “隻剩我們倆了。”溫然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夜空,歎了口氣。
    “嗯,兩人世界。”楊亦攬過溫然的肩膀,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
    現在隻剩他們兩個人了。謝琳?或許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了。而老太瘋孫,或許他們一開始就不存在。到現在還沒死,到底是幸運還是可悲?若說幸運,他們看著同伴一個個死去,仿佛前車之鑒,而留到最後的他們隻能在未知的恐懼中煎熬,這算幸運?若說可悲,他們還沒死不是麼,與他們一起來的人早就丟了性命,而且還死得異常的慘,就他們還好好活著,難道不該說他們命大?
    溫然心裏千回百轉,而楊亦這時候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溫然白了他一眼,自己卻沒忍住,噗嗤一聲笑開來。
    這樣跟平時在家裏絲毫沒有區別的對話,讓溫然有一時的錯覺,好像他們真的是來旅遊,遊玩了一天又累又充實,夜裏宿在當地人家開的旅館裏,坐在院子裏的草地上並肩靠著井,仰頭看著天,十指緊扣,悠閑地聊天。
    想著兩人一路走過的日子,就這麼相遇、相知、相愛,然後第一次出來旅行,留下最美好的回憶,仿佛所有不該發生的橫禍都遠離了他們,一切還是那麼溫暖,這麼溫馨。溫然這麼想著,唇邊的笑容就蕩漾開來,可是越笑,卻越覺得苦澀。
    溫然收起笑容,甩甩頭,也輕快地開起玩笑。
    “兩人世界。”
    “嗯。”
    “甜蜜小屋。”
    “嗬。”
    “世界末日。”溫然頓了頓,偷偷看了楊亦一眼,“可惜剩下兩個男人,生不出孩子。”
    “哈。”楊亦終於被逗笑,斜靠向溫然欺上他身,捏著溫然的下巴不懷好意:“不試試怎麼知道。”
    “變態。一邊去。”溫然捉住楊亦不規矩的爪子,還是被他抱了個滿懷。
    “楊亦,我覺得那個戲院,可能就是所有謎團的關鍵。”兩人笑鬧一陣,又沉默下來,溫然深吸一口氣,終於把在腦中盤桓多日的想法說了出來。
    所有的怪事,貴妃醉酒也好,京劇也好,大頭娃娃也好,似乎都與戲曲撇不開關係,而溫然最初會想來這個地方,也是因為看中了這裏的楊莊戲院。那個戲院就像一個神秘的異域國度,等著他們去探查。那個幕後黑手留下這麼多線索,細細想來,每個都能與戲劇掛上點關係,他的最終目的會不會就是為了引他們去戲院?雖說不知是不是去了那裏就能知道真相,但溫然總感覺有必要去個一趟,一樁樁慘事怪事擱在心裏,他不舒服。
    楊亦垂下眼睛,靜了好一會兒,隨後抬起頭,也不說話,深邃的眼睛盯著溫然,一直看到他心裏去。溫然被楊亦這麼看著,一句“我想去看看”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溫然咧咧嘴,表情有些僵硬,暗自摒除了心中洶湧而上的好奇,苦笑著又問:“你說領我們來的老太還有她那個瘋孫子去哪了。”
    “誰知道。”楊亦這次回答得快,臉上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可是老太不見了那我們怎麼出去啊!”溫然見楊亦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不是笨蛋,知道楊亦不願意再提那些,話鋒一轉,佯裝生氣道。
    楊亦愣了愣,驚愕地轉頭看溫然,見溫然笑盈盈地看著他,又把頭轉回去,也笑著說:“摸著出去唄,我方向感可是很好的。”
    溫然偷笑,身體往後仰,舉著手枕到腦後。
    “回去以後,先要好好洗個熱水澡。我要在浴缸裏泡兩個小時。”
    “嗯,一起洗。”
    溫然不理他,繼續自說自話。
    “還要吃一頓大餐。”
    “對了,XX路那邊開了家新的西餐館,德國菜不錯。等回去了就去那邊試試看吧。”
    “是嗎?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楊亦攤手:“他們的經理送了我一張會員卡,那天太忙,不知道塞在那裏了,後來就忘記了。”
    “貴嗎?不貴不吃。”溫然扯著楊亦的衣服,任性地說。
    “你可以點最貴的。”
    “好,點一大桌。不,兩桌,吃不掉打包帶回去。啊,點得你破產,一星期不用買菜做飯,太好了。”
    楊亦刮了刮溫然的鼻子,寵溺地笑:“好好,你說了算。”
    “楊亦,楊亦,楊亦……我困了……”溫然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攀著楊亦的肩膀一拱一拱往他懷裏鑽,埋頭在他懷中,閉著眼睛就這麼睡了。
    “乖,睡吧。”楊亦從溫然身底下抽出手來摸摸他的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抱好他,發覺胸口的衣服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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