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魂魄可曾入夢來  第六章 瘋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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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又瘦又枯仿佛幹屍似的手突然從黑暗中顯現,搭上了溫然的肩膀,隨後蒼老又嘶啞的聲音如鬼魅一般飄了過來:“車,自然有。”
    眾驚。
    “誰?”溫然驚呼一聲,一個轉身甩開搭上他肩膀的手。
    楊亦拉著溫然急退了幾步,他也聽到了那個聲音,說話的音調帶著奇怪的拐音,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方言,勉強能聽懂,吐字間帶著嘶啞的氣流,艱難得仿佛就連說個話都要花多大力氣似的,讓人感覺像是蛇在爬,十分不舒服。
    “什麼人?是人還是鬼?”楊亦把溫然圈到懷裏,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斥道。
    楊亦話音剛落,昏暗的地方“唰”地亮起一盞燈,燈背後被光線照著,映出一張臉。
    真真一張鬼臉。
    皮枯肉幹,皺紋橫布了整張臉。頭發都白了,髒兮兮的,還挽著古代的婦人髻。一對眼珠由於麵部幹瘦而顯得尤其突出。嘴角撕裂了,嘴角看上去咧得老大,撕裂的地方皮肉外翻,隨著大嘴張合,一股腐爛的氣息撲麵而來,不僅有皮肉腐爛化膿的惡臭,還有一股濃重的草腥味,令人作嘔。
    可是楊亦定定地看著那張臉,竟然莫名地有種悲哀得想掉淚的感覺,那感覺就像……就像想起他去世多年的母親……
    “楊亦,你怎麼了?”溫然感到脖子上滑過一滴溫熱的液體,他扳過楊亦的肩膀,才發覺他居然哭了。
    “我……我怎麼了?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哭?”要說楊亦是怕哭的,誰都不會信,可是眼淚就這麼一滴一滴地掉下來,他覺得那個老太好可憐,一想起她,眼淚就又止不住了,楊亦隻好不看她。
    這時誰也沒發覺,黑暗中醜陋的老太婆悄悄閉上了眼睛,皺緊的眉頭和幹枯的眼皮無法自控地顫抖著,不過也隻是一會兒,仿佛不睜開這雙渾濁的雙眼就會招來什麼不可承擔的後果似地,她又顫抖著打開了眼皮,卻再也不看楊亦。
    老太又向前邁了幾步,眾人總算有些看清楚她的樣子,但實在好不到哪兒去。衣服已經破爛了,黑黑的汙漬東一塊西一塊積了厚厚的一層,隻能看得出個大概的樣式,像是清代的圓領大襟旗裝,破爛的褲管底下一雙腳出奇的小,走路一拐一拐。她手裏提著一盞燈,看不出燃了什麼,相當的亮。
    眾人都驚恐地盯著這個鬼一般不知從何處竄出來的老婦人。謝琳被王躍拖住直往溫然和楊亦背後靠去。林曉麵上陰晴不定,臉色卻有些發青了。李唯騏拽著林曉,也說不出話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到底是人是鬼?”
    “好惡心!”
    眾人七嘴八舌,驚恐有,疑惑有,太害怕的漸漸往人群中縮,六人站得緊了,一致對著老太。
    “不是人,也不是鬼。”那老太婆舉著燈沉默了一會兒,粗噶難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什、什麼叫不是人也不是鬼?”李唯騏戰戰兢兢地問。他現在倒希望這老太婆說自己是鬼。給個痛快吧,不要再這樣不時出些什麼怪事嚇人了,鬼就鬼吧,總比故弄玄虛裝神弄鬼來得安心些。
    “老太婆不會害你們的。”老太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就說了這麼一句。
    眾人看著她的樣子都感覺毛骨悚然,鬼不鬼人不人,居然說不會害人。
    “信與不信,皆在人心啊。”看出他們的疑惑,老太狀似無心地說了一句。
    無論她怎麼說,眾人的防備神色仍舊沒有褪去一分。
    老太憐憫地看著六個人,欲言又止,還想說些什麼,才張口,突然“呃啊啊啊——”地怪叫,摔了那盞髒汙的煤油燈,用手死命地扒著眼眶麵頰,骨頭都扭曲錯格了,神色痛苦不堪。楊亦心口一顫,撇過了頭不忍再看。
    老太的嘶叫聲越來越大,還伴著撕心裂肺的“我錯了,我錯了”的叫喊,嗓子卻發不出響亮的尖叫,悶啞又崩潰的聲音格外的讓人戰栗。
    眾人看著她叫喊了一會兒,突然跪倒在草地上,十指僵屍一般插入泥土,扒住一捧泥石爛草就往嘴裏塞,還沒有愈合的傷口又破裂開來了,她卻不管這些,隻把泥土往嘴塞,直到嘴裏滿得不能再塞,居然又去摳拉嘴唇想讓嘴變得更大好塞進去更多東西,先前放進去的泥沙從縫隙裏掉出來,老太像看到世上最恐怖的東西似的驚恐地瞪大了眼,急忙把泥沙塞回去,喉嚨蠕動著,粗著脖子把嘴裏的東西全吞咽了下去!
    眾人才明白過來原來老太嘴上的傷是這樣弄出來的,那外翻的紫紅色傷口滴著黃白的膿液,跟黑漆漆的土和腐爛燒焦的草混在一起,看得最膽小的謝琳反胃地吐了。
    那老太先前除去樣貌恐怖了些,還像個能交流的人,現在看她已經完全是個瘋子了。
    眾人看著她趴在地上不斷地撕嘴塞土咽下,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就這樣過了有一會兒,整個鎮子,除了老太發出的怪異響動,寂靜無聲。
    直到她慢慢清醒過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來,咧嘴笑了一下,滿嘴的泥土就簌簌地往下掉。
    “不要怪老太婆……老太婆就是這樣好多毛病,好多毛病……這裏壞了,這裏也壞了……看不好,看不好……”
    老太指指腦袋、耳朵、心口,此刻又像個可憐的老人正細數滿身的病史了。
    她就這麼自怨自艾了好一會兒,才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燈,道“走,我們走。”
    “去哪?”眾問。
    “帶你們去你們該去的地方。”瘋老太說到這兒頓了頓,像是想確認似地抬頭看了眼六人中的誰,又轉過頭喃喃:“住三天,然後回去。”
    “住三天?去哪住?要怎麼回去?”林曉斜眼看著瘋老太,仿佛饒有興致。
    瘋老太定定地站了一會兒,身體有疾似地艱難轉身,抬頭看著不遠處的車牌。她做這動作的時候,姿勢說不出的怪異,仿佛還能聽到骨頭扭曲發出的咯咯聲。
    “活過這三天,便能回去。”她話畢,便閉口再也不出聲了,徑直提著燈向前走去。
    六人一陣默然。
    順著老太離開的方向看,那昏暗陰森的前方就像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巨大的圈套,到底要不要跟上?活過這三天便能回去,而他們,究竟還回得去麼?
    正當眾人舉棋不定,溫然轉頭看了眼楊亦,楊亦也向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反正呆在這裏也是毫無辦法,如果車牌上寫的是真的,那就要等上三天,而這三天,必定是要吃要喝要睡覺的,既然都讓人來請了,還有不去的道理麼?最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個死了,難道還有比死更壞的?溫然是這麼想的,楊亦也了然,於是兩人牽著手,向前方發出微弱光亮的地方走去。
    王躍和謝琳兩個孩子早被嚇壞,看溫然和楊亦走遠了,神經質地拔腿就跑,跟上他們戰戰兢兢一步也不敢落下,仿佛楊亦和溫然就是他們最後的支柱了。
    林曉抱著手臂,緊皺著眉頭低頭若有所思地想了會兒,也向老太離開的方向走去。李唯騏自然也跟上了。
    一行人穿過陰森的街道,一路慘象不斷。而他們,像是夜行的鬼,喁喁前行,不知究竟要去往何方。
    走著走著,林曉忽然指著老太手裏的燈問:“那是什麼燈?風吹不熄,摔了也不熄?”
    “引魂燈。”
    “引魂燈?難道我們已經……死了?”
    瘋老太回頭怪笑了一下,皺紋都擠到了一起,也不說話,又轉了過去。
    那一笑仿佛在說,死和不死,又有多大差別?
    走了沒多久,老太又倒了下去,這次不是跪著了,全身都俯臥趴到了地上,像是手臂斷了不能著力爬起來似的,仿佛沒有腳的蛆蟲一樣扭著,用頭重重叩著地麵,破爛了一半的嘴唇搭了下來,露出森森白牙,牙齒割斷腐草埋進泥土裏,又在掘泥吃。
    “我、我吃,我吃,別……別……”別後麵說的什麼卻怎麼都聽不清了。
    過了一會兒,仿佛又清醒了些,人在地上啃著土,卻是在往前爬。口中還伴著粗氣念叨著“走……走……走……”這樣的聲音。
    眾人跟著,努力去適應這怪異惡心的場景。
    瘋老太塞滿了泥沙腐草的嘴巴不僅在重複著咀嚼的動作,好像還在開開合合說著什麼。
    林曉很好奇她在說什麼,走近幾步,跟著蛇一樣往前爬行的老太移步,就聽見那個瘋老太婆像蛇嘶般喃喃的聲音。
    “手斷了,手斷了,手斷了……手斷了是因為……因為碰了不該碰的人……碰了不該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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