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迷離未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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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嘉殿。
一方八仙梨木桌子,總是景仁與眾皇子談事的要地,香蕈下的煙燼鋪了一層,桌案之上,景仁一手撫著青蓮景盞表質的凸凹,終是沉聲,“剛從寂遙那裏得來的消息,陽關破了。苻朝若再攻下青峽關與墨關這兩處防城要地,我筇朝就該動了。”
“父皇,增兵吧。五弟日日守於墨關一處,就等著父皇下旨發兵了!”急絡聲起,安陵曆弦一忙探了身子於他,複而蹙眉道,“寂遙在邊塞守了三年,日日盼著父皇能下旨開戰一舉打下苻朝來,偏父皇……”
“嗬……你還是在怪朕不成?!”嗓音猛地一顫,竟驚了滿座的寒意,景仁忽瞪了目,壓很了喉間方視著他道,“那苻朝國力與我筇朝相當,若一旦打起來還不準哪個贏。這三年朕日日廢寢忘食夙興夜寐的批折子護百姓,還不是想讓筇朝再強盛些!你們這些牛犢子隻會意氣用事,打打打,光知道個打,你還真以為那苻朝敬延帝是吃素的呢!”
鮮少看的景仁有如此怒狀,一旁的安陵曆弦,安陵析痕與四皇子安陵衍籬都再緘默不言。父皇卻是很好的君王,他們不曾看到景仁有一日的休憩,皆都是時時於殿內批改折子。一言重有千斤,待音歇亦再無人應,景仁終是於暗處狠狠攥了指掌,額上霎時也冒出一片虛汗來。天知道他這個皇帝當的有多不規矩,天天隱匿在宮中甚於連老臣都不敢見,當年的紈絝子弟搖身一變成了皇帝,雖是權大,卻也時時得提防著這些聰明謹敏的皇子重臣。幸好來時看了看以往景仁批過的折子,現時的蘇衍炙才敢如此擲地有聲的將皇子們罵上一罵!
“咳咳……”虛咳兩聲,眼見得安陵曆弦麵如醬色,景仁方是轉過眸去看下安陵析痕道,“六子可有什麼想法?”
“這仗不易打。”微以言笑,安陵析痕緩了麵色,原有的凝重複又被浮汰掩下,方又淺笑,“破陽關不過一日,然青峽關打了三日還未破,且據五哥飛鴿傳書說那苻朝戰士隻守著城門,於護城河外安營紮寨唯不攻,大抵是不再準備破青峽關了。如若父皇壓兵,苻朝還可能會來個魚死網破,不如……”
“那是苻朝的延計,勢逼著城裏的百姓活活餓死,六弟難道連這都不懂了麼?!我大筇朝自古比苻朝繁華昌盛,為何這一次隻破了個陽關就妥協了!”憤然將袖下杯盞一推,安陵曆弦實不能看下,未待得安陵析痕道完便是一番怒言。
“太子不能先穩著氣聽六弟說完嗎?”慵懶的打了哈欠,坐於北側的安陵衍籬終是有點累了,忙出口勸下怒氣衝天的安陵曆弦,複又懶洋洋的看向安陵析痕隨意笑著,“你繼續說,父皇還等著呢。”
“嗬,看苻朝樣子倒不像困城,不然也不會故意讓將士餘出一角來供百姓出入。苻朝這次起先征戰肯定有所預謀,不然不會如此淡然的處理戰事。或許他就是在等我筇朝自己先亂了陣腳,然後再一舉攻破也不一定。”微有所頓,看著幾人麵色各有凝重,安陵析痕方是一笑,終又輕言,“早些年苻朝不是也征戰過一次麼,終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我筇朝邊塞變的一片狼藉,得十年方才恢複,青墳白骨不計其數,如此慘痛的教訓想是也該夠了吧。苻朝今日一戰,必是有所企圖,我們萬不要讓他得逞才好。不如互相妥協一些……”
“苻朝如此欺負我筇朝,怎能妥協?!”掌拍木案,安陵曆弦再聽不下去,一忙扯了袍擺憤懟於他,眉挑斜鬢以作不服,“先幾年也是苻朝先挑的戰事,我朝出兵不過打了三月戰事便停。兩朝雖有傷亡,但我筇朝卻生生壓下去了苻朝囂張火焰不是嗎?!六弟,你未免也太畏縮了吧!如果我朝人人如你,還不早被苻朝滅了宗本!”
“二哥別氣嘛。這不都好好的,父皇還沒說什麼呢,先坐下聽。”單手支著半拉腦袋,安陵衍籬稍將頭歪向安陵曆弦那一側,終是清軟勸下。似乎他從來都是他二人吵架時的勸說家,自兒時便是。也不知那二人是天生八字犯衝還是怎麼,一見麵就吵真真是常事。音待落,餘光複又斜出半米,安陵衍籬自又是一愣,眼見得那安陵析痕毫無所動,嘴角尚帶了笑意,亦不覺心下一陣自嘲。從來都是,太子的秉性激凜,六弟的卻是溫溫軟軟平平和和,似乎凡事皆讓他起不了怒。他這個自稱勸說家的四皇子,也從沒在他前顯過身手倒是真的。
“痕兒的意思是……割讓城池嗎?”寂寂盯了他半晌,景仁終是啟口,卻似比方才更沉。目光凝著安陵析痕須臾不動,終待的熏香燃至尾根處方又寒道,“不可能!”
“是啊父皇,我們就應該增兵壓境,讓苻朝再不敢來犯!若是成功,還可以一舉殲滅苻朝實現一統,時不我待,為何要等!”恨恨咬碎銀牙,安陵曆弦終再不看安陵析痕,轉眸視景仁請戰。
“好。朕給寂遙十萬將士,傳旨下去定要給朕守好青峽關。”暗啞沉聲,景仁眉目終得舒展,音落處似有冰霜玄凝,隱著決然。
“是,父皇!”麵露欣喜,安陵曆弦忽是淺笑,忙低首應下。寂然轉身大步流星自宮外走去,然回頭間,卻是狠狠看了安陵析痕一眼,然那神色太厲,竟是連著安陵衍籬都倒吸一口涼氣。
“痕兒啊,你的法子雖是良策,隻我筇朝被犯在後,決不能由著苻朝欺負!你可懂?”見得安陵曆弦於宮外再無身影,景仁終又落目於安陵析痕身上,暗吐了口氣方又作語重心長道,“朕登基五年,苻朝就起兵來犯,不過怨朕登基那年沒有打下來符朝,不想給了敬延三年休養生息的時間。敬延率兵侵犯我筇朝是有備而來,亦如今日勢不可擋。朕忍著要割城池的硬傷去和它講和,卻不想敬延竟是如此不可一世!征戰時,我甚至想去禦駕親征,力要殺出點顏色給那敬延看!隻恨當時苻朝兵力正直強盛,我筇朝才不得已敗退至京師,若不是你母親……”
硬硬哽了嗓子,景仁心底忽的一痛,再言不出一句話。眸中隻覺澀了緊,緊了澀,終化成淡淡花殤。或許,那一個女人在景仁那裏,必也是刻骨銘心。蘇衍炙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子,隻覺心裏某一處更疼。
“父皇。”旋身而起,安陵析痕本一滯,因風掠了周身終又化出淺笑來,長睫覆下清軟道,“打吧。”
舉步出宮,淡淡仰目於宮外,安陵析痕忽微眯起眼來,攬下滿目清風月光。指尖於暗處愀然攥起握成拳狀,眼前亦是變了一片血色,再無明媚,再無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