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千年修得共枕眠(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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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怎樣,可是看出什麼來?”探出去幾近半個腦袋,書書終待看不到洛明辰身影方才扭過身來,滿目得意之色笑道,“奴家演戲的本事是不是又有所長增?妾倒是覺得比以前唱戲時更繪聲繪色半籌。”
    “膳前交待你的倒是全給演出來了。”
    旋身而立,安陵析痕淺揚了唇角,目光掠出窗外半尺,有木槿花開,瓣瓣盈瑜,複而氤氳輕語道,“她本良善,既不欺人,定要人欺。”
    皇城東側角為覆盎門,因與長信宮相挨甚緊便也時常有宮人往來經走。時每座城門均有三個門道,門玄朱漆,有九九八十一顆門釘相扣,合四方共計有一十二門、三十六門道,恰與易經圖位“方軌十二”、“三塗洞開”相得益彰,且內有禦道橫馳,兩側皆又有鬆榆槐柏相為掩映,愈發彰顯出皇城威赫衝天之氣。
    時值署夏,天氣更是裹了風雲變幻之色,這方來前還是明霞漫染,達時便有濛濛細雨而落。漸至巳時,有兩座錦轎於此落停,舉步走下兩人,一前一後,各襲闕翟赤色宮服,細看下卻也發現男著木蘭青雙繡鸞袍,女配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緞裳,襟鈕胸前翡翠珍珠皆出自一體,互為補色,夫妻之明態了然於目。
    “出門總是不帶雨具麼?”
    身子襲上前有三兩步,半把雨傘皆已漫過多半個頭頂。洛明辰微然一愣,周身瞬時夾裹了淡淡竹墨香氣,原本握緊的指尖禁不住一時展鬆,麵色亦稍緩三分。
    “母後愛笑,去時,你多也勾勾嘴角。”
    正身複又將雨傘往她身前挪了挪,安陵析痕淺淺轉眸於她,微以言笑,清爽純澈。
    “知道了。”
    睫眸輕垂,音未歇時洛明辰即抬了步子,安陵析痕要高她些許,如此近距離實難讓她消受。方才他那一句言得更是繚繞於耳,清清軟軟卻直讓自己心怯,她並不喜近,何況又是這般姿態在他目下行走。
    空中依有淅瀝雨絲灑落,一寸寸,一尺尺。腳下沾惹濕潞,青泥板之上折斷步子,她靠前,他稍後,彼此錯過大抵有半步之距,雨傘卻如數全給了她。
    至長信宮時,雨方歇。角簷下依有雨滴似斷線珠子墜落,摻著乍破雲層的陽光折射出斑斕,五光十色,璨若明華。
    由著宮人淨衣,掃撤了半數水痕兩人方才踏進宮中。長信中殿,一襲長毯自雲階前鋪下,直達殿尾,上繡以錦圖,紛紛朵朵玉蘭牡丹壽帶鳥奪目明燦,皆讓人眼花繚亂。更有銀鑲珊瑚雲母屏風錫有百鳥朝鳳宮圖,暈染視線。雲階禦座之上,是帝後慈目明善之模樣輕覆。
    洛明辰與安陵析痕候在殿側,待隨侍稟報已畢彼此終是穩下心境踏向宮毯,吉服撩擺,長膝跪地。
    “兒臣拜見父皇母後。”
    “臣媳叩見父皇母後。”
    這方音落,那方音起。洛明辰拈了安陵析痕話音重重將那幾字吐出,音下,亦有她跪首姿態,長額拂地,指掌攤平於宮毯,觸摸著針針刺繡工藝,是上好蠶絲的柔軟凝涼質地。
    “起身吧。”
    長籲口氣,景仁終是勾了嘴角示笑,竟沒想到,她原是也能如此屈服的。跪禮行地這般莊重,她是給足了他麵子,抑或看在他白送了兒子的份上,她亦在為自己夫君臉上添光也不可。
    “來時可是淋著雨了,我讓宮人備了薑茶,你們都喝上一盞,祛祛寒。”德容皇後笑地溫媣,時值五十有五年紀,卻是保養的極好,麵容下還能分辨出當年風韻猶存之態,隻還是略顯老了,眼角魚紋驟升,梁骨間亦有皴鬆,明顯的婦嫗模樣。
    “謝母後。”
    安陵析痕複又躬了身子,方才接下宮人譴端來的薑茶。淡淡轉眸,卻也見洛明辰亦是微然福禮,無一分冷傲之態。
    “坐吧。”寂寂言聲,景仁虛眉,眸光卻一刻不曾從洛明辰身上移去,如她今日這般規矩地舉作著實少見,太難,實在太難,當初荀攸懷都不曾製服她,想如今竟是讓她栽在了自己最不得寵的兒子身上,實乃——太難得。
    抽身退後,彼此隔了香案落座。安陵析痕眸光溢出紛彩,示向上座間景仁淺笑餘餘,“得聞父皇近日身體有礙,不知現時病症可稍有減輕?”
    “有你們的喜事讓朕欣悅,身子也大已無礙,皇兒憂心了。”硬撐著終是沒咳出聲來,景仁目若明珠淺笑於他。近幾日身子是愈發不支,不知下了多少良藥卻無輕減,念起此時景仁不禁又憤恨起洛明辰來,若不是當年她母親一事,他現在還不知是怎般風流倜儻歡快於煙花之地,隻此時,無論怎般不願意,他終是占了這副軀體,老之將死,奈何,奈何!
    “父皇無礙便是江山社稷之福,兒臣終也可以安下心來。”
    安陵析痕眉目盈盈光潤淺答如流,溫言下亦是一副孝子模樣。隻於旁側的洛明辰來看,他之一舉一作間卻是少些什麼——感情。無論熟背孝詞幾多從善,唯於他話音裏少了感情,聽不出喜樂悲憂,現時於她看來,亦不過是應付的客套罷了,然他卻演的極真,甚於晨時王府那一幕自己都險些被他騙過。
    “近幾日天涼,你們也多注意身子,我叫宮人連夜繡了幾套黃緞雲肩披風,你們且都拿去,禦寒可用。”德容皇後囑予時菁菁和善之色躍然,殿下洛明辰卻一個經心,忽地念起自己母親。緩緩抬首望向,眼見得她眉目中的慈意,愈發覺得親近。這語氣像極了自己母親,隻眉眼卻和易津離不差兩三分。她是易津離姑姑,斂容守拙溫厚慈雅,想是易家人均為溫秉,不貪不厲不傲不亂,方才有先皇破格將其易家錄為親王之位的舉作。而如今,易族亦選了以後宮之勢延承親王位的策略,一個權族終必有大位方能穩住,於易家而言,此後位便是那一抹牢係榮辱的昝針,紮在最得體的地方,世代受其恩澤福惠。
    “洛明辰,你可是有話要講?”
    聲落大殿,摻著冷石熏香之氣入耳惶然讓洛明辰回神。這一句問的恰到好處,想是景仁見她一直不作言語終又是穩落不得,這一點她永遠捏的他死之又死,他是急脾氣,看不得她靜,自己愈靜,他反而愈慌。
    “臣媳卻是有話要講。”
    寂然起身,洛明辰微勾了笑,這一步,她卻是走對了,定是要讓他先問,她才有贏得可能。
    “直說無妨。”揮廣袖於空中,景仁微蹙眉心,不耐心道。
    “臣言之朝事,若擾了母後,還望見諒。”終以微然福身,轉而平靜如常,洛明辰字字珠璣,卻也簡絡幹練,“漕運之事臣查了卷宗,以往均為第五卿——即第五言清與第五言濁兄弟二人接手,卻做得紛紛踏踏拖泥帶水,實對百姓不公。臣意指,若讓臣管轄,朝之勢定不會減,民之情亦定會增!”
    “口氣不小。”
    一時無思,景仁隻吐幾字堵她。甚於讓那些字句入腦回旋的餘地都無,便這般不屑道,眉眼裏盡是鄙棄。
    “皇上,臣不解,為何非要把漕運事交予第五卿王來做?”
    揚目於堂,洛明辰寂寂發聲,隻再沒了方才那絲低弱,唯餘下凜冽麵色,映上一片冰涼。
    “誰言非要?”景仁幹哼,眼瞧著洛明辰愈發不循規矩,便由著眉心褶皺凸起示她,“朕心裏權當你們這些九卿大夫是手足相惜方才有如今此番模樣,如若你執意此般,別說朕的臉麵掛不住,且是你日後都不好見了他們罷。”
    “予臣三日,若臣能說服第五兩兄弟,皇上可否將漕運之事拱手?”
    “你就這麼想去青州?!”
    探身向前,景仁麵色霎時陰寒,扶椅之拳攥地驟緊,他實在捉摸不透她,哪怕一絲都無。仿若被人狠狠箍緊了脖頸喘不過氣來,便實在不喜!
    隻卻見堂下洛明辰毫無所動,不過稍彎了眉眼,周身璨若明溪灘下的月光,唇角氤氳出字句亦可指掌於風華。
    “唯不過——匡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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