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焦麥炸豆的五月，炎陽高照，天氣燜熱，而且又是大忙的季節，一個人頂幾個人用，大人小孩起五更、打黃昏，為了一年的好收成，在地裏忙碌著收割，趁天氣晴朗，搶在梅雨的前邊，把熟在一晌的夏麥炸豆抓緊收到場上，堆好垛好，再等時間專場搶打，這樣人們也可休息鬆馳下來，再精心收獲著金黃的麥子。
    孩子們也和大人一樣，盡管早會操心幹活，替大人們做著與年齡不符的農活，爸爸媽媽會心疼自己的兒女過早的走上了生活的道路。
    當雞叫頭遍時，人們已經是早已割倒了半畝麥子，累的直不起腰來的白娃還是像戰士一樣，手握鐮刀，一次一把三摟寬的壟長，割不到頭不直腰，一片一片的麥子，一壟一壟的在他揮舞的鐮刀下麥捆整齊劃一的排列在這頭，又到那頭。
    媽媽怕白娃累著、餓著，讓爸爸帶著饃饃、雞蛋，叫他幹一會兒吃一個，填補一下肚子，免得餓壞了身子。
    “小牽，來，歇口氣，喝口水，吃個饃，一會兒再幹。”
    小白娃穿著爛小布衫，短褲頭，破鞋子，擦著臉上的汗，割麥子的灰把他的小胖臉弄的花狸狐俏，農村孩也不講究，他直起腰板向著他爸爸說：
    “爹，我不餓，你和二哥吃吧，趕快把咱們的麥子割完，還要割瞎二爺的呢，瞎二爺的麥今年種的稠，不好割。”他像大人一樣的講著內行話。
    就在人們忙著收割的季節，恨不能一個人頂三個用，又都在地裏，就沒有大人或小孩看瞎二爺，同時瞎二爺近來由於生活的安定，晚年的無慮，所以就好隻顧了地裏，也顧不到他，很少來看他了。
    晚上到半夜收工從地裏回來放下活計，收好工具，他的大徒弟懷顯帶著白娃，一前一後來看瞎二爺，怕他一個人懶不做飯，白娃還專門給他帶了二個饃。
    走到柵欄門外時，白娃就大聲叫著：“二爺，二爺”，院裏一片漆黑，屋裏也沒有點燈，白娃的叫聲也沒回應，趙老大又叫：“二叔，二叔”，仍是沒有一點聲息，院裏一人也沒有。隻聽到院南邊荒草裏黃鼠狼捉老鼠“吱、吱、吱”的叫聲，大皂角樹上棲息的鳥兒撲棱棱的扇著翅膀，偌大一個院子裏，荒草野艾占了一大半，除了黃鼠狼、老鼠外，還有野歡子，狐狸亂竄，螢火蟲亂飛，顯得有點空曠荒涼，使人有些毛骨悚然，膽小的真不敢來。
    大徒弟懷顯推開掩閉的小門，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認為是瞎二爺睡著覺了，也不不敢大聲叫了，躡手躡腳進了屋，叫了聲“二叔，你睡了？”仍是毫無反映。
    白娃的眼尖，一下看到瞎二爺摸擦的明亮鋥亮的煙袋鍋在地下映著月光閃閃發明，又看到瞎二爺在地下爬著，隨即叫到：
    “不好，爸，二爺睡在地下！”
    老大懷顯趕緊用火柴劃著火，找到灶前鍋台上的煤油燈，點著一看，不由的頭皮發炸，心裏一陣狂跳，“不好！”來不及細想，迅速把摔在地下的瞎二爺抱到床上，放好以後，大聲的叫著：
    “懷邦，喜印，趕快來！”
    由於都離的近，一聲喊他們都來了，而且四鄰的鄉親們聽到懷顯的喊聲不對，也端飯碗，拿著饃，邊吃邊往這裏跑。
    三個徒弟及鄰居們看著這四肢僵直、頭向後背著，血在口鼻腔裏往外溢，地上還凍結了一大塊，全身發青烏紫，嘴張著，眼睜著，為了不使別人害怕，老大用手把瞎二爺的嘴攏到一起，把一雙無神的眼睛也按到一起，並說著：
    “二叔，你走的太急，也不等我們來送你。”說著掉下了眼淚，接著又說：“你放心去吧！我們都來了，你在黃泉路上要走好，別掛念我們了。”
    老大囑托完畢，幾個孩子好似真的說：“瞎二爺答應了，他長長的出了口氣，往門外走了。”
    這似幻似真，還是孩子們離不了的故事簍子，也停止他頑強的生命，堅強的意誌，讓人們永遠紀念他的存在和消失。
    鄰居們分工合作，做雜活，挖墓坑，徒弟們又從外村買來大楸樹，木匠五爺做好了獨頭獨板、三塊頭的大壽木，漆的油光發亮，能照見人影。三個徒弟在吹鼓手們悲哀的樂曲中披麻戴孝，哭天抹淚的把瞎二爺送進也幹媽當年埋葬的地方，一座又高又大的新墳添在人們的心間。
    當然這是瞎二爺在生前交待給他徒弟們的事，因為他不知道他的親爹親媽在什麼地方，埋在啥地方，隻知道他的成長是依靠他的幹媽活到現在，所以他一直交待：“待我死後，一定要埋在幹媽的身邊。”
    全村人沉浸在哀痛中，回憶著瞎二爺的為人。特別是他年輕時的傳奇生涯，給了很多人以敬仰，也特別對他朦朧的一生懷著紀念，特別是這天村裏的大官——閔田書記還代表著宋清明區長參加送喪。這位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而誰也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隻叫他瞎二爺，死後才知道他叫趙其順。這是他在漢口參加革命黨時，填表用的名字，一生隻用過兩次，後一次就是在填寫土地證時用過。對他的以往，人們都是無尚的敬佩，而他把這榮譽隻看作是不值一提的糞土。但，誰也沒有追求過他參加革命黨的真偽，也沒有聽他過多的講過孫中山鬧革命的事變，但都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掩埋了這位一生蒼桑、一生飄泊坎坷的瞎二爺。
    懷著對瞎二爺敬佩的特殊感情的白娃趙辰振、大個子常發、二楞劉青、黑子李敏、小迷糊姬光、瞎子哥趙澤振、小假妞宋敏及瘋子、丫頭魯妞等，日夜圍在老人身邊聽古今、道未來人情掌故的他們痛哭不已，因為瞎二爺的故事裏，對他們有鼓舞、有鞭策、。有教訓、有指導，起著讓他們轉好的催化劑，使他們知道了外邊的世界浩淼、無窮，吸引著這些孩子們的天真爛漫、無邪純情的心靈，使他們倍受啟迪，奮鬥向前。
    在繁忙勞累的麥收季節，轉眼到了瞎二爺的七忌之日。這天，白娃把奶奶換鹽積攢的雞蛋換成了燒紙，姬光把他父親的老刀燒紅薯幹白酒倒了大半瓶，劉青拿了兩個給病人吃的花卷饃，常發和黑子把他們逮的兔子肉均放在墳墓前的平台上，點著紙，灑著酒，整齊的跪在地下，磕著頭，無比嚴肅的默念著他們想說的悼詞，祝福二爺天國平安。
    有些語文基礎也有些熱愛文學的白娃憑著他的學識，作了一首不成文的詩不詩、詞不詞的文，但能表達他們的心情，也就算了卻了他們的心願：
    獻給我們可愛的爺爺
    慈善、溫良、謙讓，
    聲譽布滿鄉鄰街坊，
    音容笑時時呈現，
    高壽一生偉大，
    偉大，偉大，
    熱淚盈眶悲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