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誰令君多念(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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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未進,晨曦初露。
    又平靜的度過了一天。這便是剛清醒的腦袋中第一個成型的念頭。
    一如往常。隻是這一次的肖唯對自己的嘲諷比往日更多了幾分。
    睜眼,身旁空空如也。隻有殘留於被間的絲絲餘溫能讓肖唯真實地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
    在自己的身邊。
    從不賴床,從不擁自己入眠,寵愛自己,卻隨時拉出一條線,橫在兩人之間,讓人清晰的感知到,哪方是自己的,哪方又是他的,能容忍自己任性的底限,肖唯早已探得一清二楚。
    感興趣的小時候不能問,身上深深淺淺的刀傷不能問。無論是有心還是無心提起,那個人心情好時,就當沒聽見,毫不掩飾地轉移話題;心情不好時,剛一開頭,就會被他淡淡的神色直直地注視,讓人接不下去。
    幾乎不能視物的左眼,他會說那是理所應當。然而問其究竟,他隻會微笑不語,如雪後暖陽般的笑容穿過自己,望向不知名的時空。
    那種神色肖唯從不曾在其他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看到過。
    他憶起了誰,看到了誰。
    肖唯無從知曉,也無從質問。叫他怎樣跟一個無形之人叫板。他隻有沉默,隻能沉默。
    他唯有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講,總有一天,他會告訴自己的,總有一天他再也不會在自己的麵前憶起那個誰的。
    抬手看了看時間,再撩簾看了看天空。
    如此晨曦初露時分,如此初日嬌麵,那個人必定是坐在向陽的窗前,燃上今日的第一支香煙,望著窗外,片語不言。
    肖唯閉眼低笑,無奈將其習慣了如指掌的自己,然而隻是那麼一刹那。
    兩年的交往,肖唯已經學會了自我承認以及麵對現實。
    那就是,自己是真的很在乎那個人的。
    這種認知,使得每每這個時候的自己,從最開始的暗自謾罵,到無奈,到如今的連歎息都覺得多餘。
    隨手套上件長衣,抬腳下樓,隻一眼,便看見了窗邊的他。
    晨光之下,海風之中,那人坐在竹椅之上,天上陽光,海中波光,仿佛世間所有的光澤都在他身上蕩漾出最耀人的色彩。
    不遠處的浪花打著卷,撲離出陣陣水霧,一時竟讓人分不出氤氳在他身邊的,哪片是煙圈,哪片又是水霧了。
    肖唯一陣恍惚。
    初遇那個人的時候,自己被群毆的狼狽不堪,那個人就像如今一樣,全身罩在二月餘暉的柔光中,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那時的那個人就那麼輕輕一笑便耀花了肖唯的眼。
    人們說,這叫一見傾心。
    肖唯常常想,如果不是在那樣心冷的境遇下碰上他,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圈中人炙手可熱的Davy,他肖唯,應該——
    還是會被那個人吸引。
    終究,如果,還是改變不了什麼。終究,他,肖唯是會栽在那個人手中。
    那個圈子隻有那麼大,那種氣質的人隻有那麼多,遇上那個人是遲早的事情。
    珀色的竹椅上,Davy一口一口地吸著煙。眼無焦距,麵無表情。
    從口中溢出的香煙將他層層包裹,身旁一片海光粼粼。
    太遠了,真的太遠了,遠到他一人便是一個世界,遠到他似乎從不曾知道自己的身邊有個叫肖唯的人的存在。
    每每這個時候,肖唯都是懼怕的。那個人將所有的東西都隔絕開來,當然,包括自己。
    終究,在那個人的眼裏,自己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是該自嘲吧。
    圈中很多人都對自己透著豔羨,他是唯一一個被那個人留在身邊半年以上的情人。那個人寵他,麵子裏子都替他照應著。兩年來,從未大聲斥責過他,更不要說打罵這樣的事情,還有就是,兩年來,那個人的身邊隻有他。
    在這樣的圈子裏應該稱得上模範情人了吧。
    但是這樣的容忍就像是吸毒,被滿足的時候,心情愉快,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一旦得不到滿足,就會很快的發現缺口越來越大,就會變得歇斯底裏。
    當有意識的時候,肖唯才發現,原來自己中毒已深。
    原來所擁有的變得越來越微不足道。自己想要得到更多,想要知道他的曾經,想要得到他所有的情愫,想要他非他不可。
    當所求變得更多,才知道,那個人能給的,其實很少。
    無所求時,那個人能給自己全世界,有所求時,自己似乎從未走進過那個人的心中。
    原來,在他的眼中,自己什麼都不是。
    肖唯不甘,急躁,還有前所未有的憤怒。
    噔噔幾步就衝到Davy身邊,手臂一揮就奪過香煙,轉手一扔,擲出窗外。一氣嗬成,沒有半點猶豫,甚至比想象中要鎮定很多。
    一年來,想象過無數次的事情,就這樣真正的做了,肖唯竟有了股釋然的感覺。
    如果非要有什麼理由來撕破臉皮,由此引燃那導火線也不錯。
    肖唯的麵前,Davy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連坐姿都沒有改變過。甚至那一霎那的驚詫,都很快的被麵無表情的直視所替代。
    Davy不想猜測原因,那不是他的作風,當麵攤牌,麵對麵講清楚,直接又明了。
    他不是不知道肖唯心底的不滿,不是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可是,他的心隻有那麼大,他的感情隻有那麼多,他沒有餘力把這些分給其他人。
    他的心,他所有的有關於愛的情愫,早在十一年前就被一個人全部占有,十一年來,竟不曾讓別人奪出哪怕一分一毫。
    難道,真是全世界的人加起來都及不上他?
    理性上,Davy從不曾這樣認為。隻是,不管自己如何背叛身體,他都在自己的心底,不管情人有多可人,隻要沒有了第一眼吸引自己的類似於他的某些東西,自己都會毫不猶豫的立刻撒手。
    這,就是自己的望梅止渴與過河拆橋。
    這,就是十一年來,發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相遇與陌路的始末。
    這,就是現實。
    不想為難自己,那就選擇為難別人,即使被稱為薄情也未為不可。
    Davy直直的看著肖唯,等著他開口,神色冷淡。
    一陣靜謐之後,肖唯的憤怒一瀉千裏。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張臉,看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曾在夕陽中向自己伸出援手,這雙手曾護著自己遠離家族紛爭,他的肩膀始終不曾拒絕過自己的求助,還有從他口中飄出的懶洋洋的話,往往是他刻意的鼓勵與褒揚。
    這個長自己十歲的男人,在兩年的交往中,教自己怎樣容忍,怎樣爭取,怎樣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亦師亦友。
    肖唯動搖了。
    真的要質問,質問這個人,那個人是誰,把自己又當成了誰,既然不在意為何要留自己在身邊?
    真的要這樣逼走這個人,從此再無交集?
    真的要這樣離開這個人,真的能離開這個人,離開就能比現在更幸福?
    幸福又是什麼?在意的人能在意自己,一方有多在意另一方就能得到相等的或更多的在意?難道能和自己在意的人在一起就不叫幸福?難道回應的在意晚上付出的在意幾年就稱不上幸福?
    不是的。
    似乎不是這樣的。
    絕不是這樣!
    好!那就賭吧,賭上他肖唯的青春年少,情深義重,賭他Davy的遲來在意。
    賭他總有一天不會憶起那個人,賭他總有一天會回應自己的在意。
    終究,自己舍不得,也早已離不開。
    肖唯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道:
    “你要結婚了。”
    淡淡的一句話,聽得Davy竟是一愣,複而了然一笑。隨之拉肖唯坐在身旁的單人沙發上,揉了揉那頭柔順的短發,略帶寵溺地回答:
    “肖唯,我這年齡,也該了。再說,那也是好幾年前就定下來的事情了。如今又趕上擴張,這事兒就這樣辦了。”
    難得的解釋,難得的遇上正事兒的非敷衍性回應。肖唯清楚,這是他對自己的知進退,懸崖勒馬的褒揚,但這次,他卻高興不起來。
    這句話,沒有一個字提到自己。
    “那我呢?你要怎麼處置我?”
    Davy的笑消失了,直直背站了起來,漫步踱至近處的陽台,二度燃上一隻煙。
    透過薄薄的煙霧看著肖唯,背倚粉欄,身披晨光。
    Davy記得初見肖唯的時候,他就是這麼一副眼神,高高在上,似有睥睨天下之姿。無論是被揍得站也站不穩的那時,還是明顯處於劣勢的如今,這神色,他都從未改變過。就因為如此才把他留在身邊兩年有餘。
    比起以往的情人,Davy想肖唯是最像他的,無關相貌。
    可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再怎麼相似也終究不是,能為那個人做到的程度,在其他人身上都不可能付諸現實。再怎麼舍不得,也隻是可惜,無關感情。
    他從不會將別人混淆成那個人。
    那個人是特別的,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相較的。
    “肖唯,不是我要怎樣處置你,而是你怎樣選擇。。。婚,我是要結的,這是遲早的事兒,躲也躲不了,而且,我也不認為有躲的必要。出櫃這樣的事情,我給不了你。。。。”
    “笑話了!就你這點破事兒,我就不信沒有傳到你父母的耳裏!沒知道個七八才是怪事兒了!”
    肖唯來火了,噌得就從沙發上騰起。
    “肖唯,知道是一回事兒,堅定立場又是另一回事兒。二者的差別直接決定了他們十年來從不幹涉我的私生活。”
    他可以和不同的男孩子交往,重複上演一幕幕相識與陌路。也從不拒絕和父母介紹的女性往來約會。
    除了那個人,誰都無所謂,隻是從離開他的那時,自己就離不開男人而已。
    除了那個人,沒必要為了誰和最親的人鬧得不愉快。
    除了那個人,他不會為了誰那樣做,因為,不值得。
    “所以,肖唯,要不要繼續跟著我,是由你做主的。”
    由自己做主,不留他?這樣的說辭,是該笑還是哭?是好心為之還是無情無義?是在意自己的感受還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哪一個才是他真實的想法,哪一個才是他做決定的依據?
    自己又該怎樣做才能無怨無悔,才能過得開心一點?
    且相問吧,知其如何打算。
    “如果,我走?”
    Davy神色未變,直直地望著肖唯,沒有半點閃躲之意。
    “再找一個男孩子吧。你也知道,這不是想變就變得了的。”
    果然,意料之中,隻要是男的,誰都無所謂。
    “那我不走。。。。”
    若我不走,若我死守,你是否會對我更好一點,哪怕隻是因為虧欠。
    “我希望你考慮清楚,肖唯。坦白的說,你不走,我會省下很多麻煩,要再找個像你這麼年輕就知進退的男孩子真的很不容易。這麼十年來,我就隻見到你一個而已。”
    是的,已經十年了吧,過這樣的生活。沒有一個人能在他身邊呆太久。情人無數,卻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靜著不動還好,一交談一做事兒,真真憤怒得他想毀了他們的臉。偏偏這個無意間伸出援手的肖唯,一個眼神就中了他。
    “可是,我並不會因為你的體諒就放寬縱容的底限。不管她是以什麼目的嫁進來,都是我負了她。
    “可是,我始終隻是個追逐名譽利益的自私男人,我能補償的也隻是身為我夫人的她的尊嚴。而,對於你,肖唯,你經常提及的‘愛’,我給不起。如今,我能給你的,隻剩下這個選擇,我不幹涉你。然而,我想要告訴你,我希望你留下,還有就是,這個願望無關‘愛’。”
    沒什麼需要自我嘲笑的,他Davvy本就明白自己是個自私的人,本就是一個若能為難別人就絕不為難自己的人,本就是一個望梅止渴並過河拆橋的人,這橋還未過,他怎會拆了那有用之橋。
    肖唯對他的在意,他知道。
    肖唯有一絲機會也不放棄的個性,他也知道。
    所以能為用的,皆為所用。
    最終選擇,早已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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