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章、不會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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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紅柱白燈,東首嗚嗚咽咽哭成一片,後山卻歌舞升平,其樂融融。可謂奇觀!
雲琛跟著雲瑾繞過雕梁畫柱,轉而來到王府後山中,小丘起伏,林密影疏,這份清幽較之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京城,真是別有一番風味,隔著山頂眺望正好見那條不夜之街燈火喧天。離著老遠也能感覺到熱鬧,他嘴角撇笑,心中道:“果然是個寂寞之人,竟要靠山勢眺望這流火般的熱鬧。”
後山靜穀中,居然落著個村戶模樣的地方,方走了幾步就見一處空地上搭著個戲台。台上一人嗚嗚咽咽的唱著:
“星空銀廈,粼波倒塔,小橋倩影誰描畫?皓無瑕,素無華,悄悄來去靜無價。隻把清輝留天下。來,無牽掛;去,無牽掛。”
他抬眸看去,戲台上的人也自盈盈望著他,幾分妖嬈幾分魅惑,尤其戲文變調,一句三歎,歎後一勾,似能勾魂奪魄一般。
戲完,台下人擊掌叫好,連連點頭。起身時已發現後麵站著的人,淡然一笑,問:“這曲子可合乎心意?”
雲琛抬眸四顧,四下裏除了幾個下人,便隻有他一個坐著,微風浮動別樣的寂寞。
“這曲明月太過幽怨,聽來聽出不過癡女怨男罷了!”他上前一步才看清那人麵貌,神色雍容,眉宇間隱隱藏著股帝王氣勢,不怒自威。
“君凝再來一曲紅日與他聽聽!”那人大扇一展,對台上人說。君凝含笑點頭清清嗓子,又吟唱道:“拔白破夜,吐紅化雪,雲開霧散春暉瀉。煦相接,綠相偕,東來紫氣盈川嶽。最是光明灑無界。升,也燁燁;落,也燁燁。”
曲畢,那人又看看他說:“這曲子總合心意了吧?”
“玩笑!”雲琛搖頭冷笑,“不過把太陰換成了太陽,有什麼意思,該小家子氣還是小家子氣,絲毫放不開!”
那人也不急,笑笑說:“那你唱一曲?”
“嗬,讓你看笑話嗎?不唱!”
“不唱本王怎能知道你的器量?”
月半清明,二人雙目相接,一個雍容含笑,一個凝眉冷傲,誰也不差誰半分。
“我唱!”他忽然開口,“不過你也要唱!”
“哦?”彬王不著痕跡的遮住半張臉,問:“你也想試試本王的器量?”
“我沒你這般無趣!”說著眸光流轉,“我隻想看你出醜!”
“有意思!”彬王饒有興致的勾起嘴角,“可你要是唱得不好呢?”
“不會!”他說得斬釘截鐵,人已經立在戲台上,此時語笑三分,神態傲慢,絲毫不遜君凝半分。
“問人間誰是英雄,有釃酒臨江,橫槊曹公。
紫蓋黃旗,多應借得,赤壁東風。
更驚起南陽臥龍,便成名八陣圖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東。”
他唱腔殺伐決斷,宛若雷霆,別說君凝,就連張瑾也為之一怔,在他眼裏隻見過一個驕橫跋扈的雲琛,不曾見過這個雷霆萬鈞的表弟。
燈火搖動,彬王捧著茶盞,捋著茶葉,白玉的茶碗中隱約浮出一絲笑意。
“到你了!”雲琛指著他,傲然而立。
“阿琛!”張瑾忙攔住他,示意適可而止。
彬王搖搖頭,“人家唱得不好我耍賴也就罷了,可人家明明唱得好,我又何必故作謙虛!”
戲台上他與雲琛並肩而立,隻是比他高出半個頭。雲琛自不願抬頭看他,就要下去卻被攔住。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雲琛猛見他對著自己,開口就唱,心裏微微起異,卻也不露聲色,傲然冷立。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症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他自不動如山,他亦情深似海,一曲方落,他言:“怎樣,你唱了一曲《蟾宮曲》,我再還你一曲《蟾宮曲》,現下開心了吧?”手已經不老實的摸向他腰間。
他眉頭一凝,不著痕跡的避開。“怎麼開心的起來?被人莫名奇妙的逼著過來,心裏一萬個不願意!”
“他逼你了?”彬王又欺身而上,不肯離開。
雲琛已經有些不耐煩,語氣間多少有些冷厲,“他不逼我,日後自然也會有人逼我!”這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
可彬王卻哦了一聲,裝作不知,手越發亂來。
“小心!!”君凝已經驚呼出聲,一柄雪白的利刃上倒映出兩張不同的麵容,一張依舊悠然自若,一張已經怒若雷霆!可那利刃還是停在了他喉間,一動不動。
“你不躲?”他聲音沉了幾分,冰涼刺骨。
“你不敢殺我的!”他依舊笑得曖昧,眼裏平添一絲風華。
“沒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刀刃已然進了幾分,殷紅的血順著刀刃滴落,化成了一點墨紅。
他依舊談笑風生,怡然自得,臉上大有你在進一寸試試的挑釁。
雲琛也來了興致,嘴角輕輕抽動,雪白的刀刃也開始慢慢向裏一毫一厘的刺去。
“阿琛!住手,那是要滿門抄斬的!!”雲琛忽然回過神,重重哼了一句轉身離去。
耳畔聽到的卻是一人輕佻的笑。
這一夜還算睡得踏實,一覺起來,雲琛先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再是習慣的喊了句:“妙晴,更衣!”
卻驚覺,自己並非在家中。
可門還是聞聲開啟,走進來一個男子,衣袂輕浮,長發披散,手裏端著盆水,放在一旁,對他一笑,道:“少爺,起早!”
看他雙眸嬌媚,言語中含盡萬種風情,心裏不由暗讚一聲好。
“更衣麼?”來人輕問,極為恭敬。雲琛也絲毫不介懷,伸出雙手示意他更衣。忽一縷似有似無的暗香浮傳入鼻中,是了他認得他,他叫君凝。
“君凝你身上真香!”
“公子謬讚了!”君凝認真為他束發。
“可還是遮不住那味道!”
君凝臉上笑著的臉忽然僵住,不露聲色的掩蓋道:“我們這些妓子,總會有些不該有的味道!”
“你又不是妓子!”他看著君凝懶懶開口,嘴角還是有意無意的露出一笑意。“怕是還沒陪人睡過吧!”
君凝不知怎麼暗暗心驚,草草為他係了青絲,忙道:“我去拿飯!”
“別急!”他一把拉住。“左右無事,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君凝沒有故事……”
“騙人!”他眸中閃出一絲厲芒,“每個人都有的,我有,彬王有,你也有!”
“君凝不明公子意思……”君凝不敢與他對視,低下頭。
“那是要我明示咯?”他看著君凝高高揚起下巴,見他臉上劃過一絲驚慌才道:“騙你的,既然你不肯說,我也幫不了你!你去吧……”
“多謝公子!”君凝微微鬆了口氣,可又遲疑回頭,“公子可知除味之法?”
“知道,二月二龍抬頭,去華清池洗浴,不過得洗上十二年才能徹底!”
“多謝賜教!”說罷走出門。
他笑笑,又輕輕嗅嗅味道,不由捂住鼻子罵了句難聞。
“你是活物,那些是死物,死物壞了還能修補,活物傷了怕是再難修葺。”
雲琛坐在玉煙閣裏,莫名的怔怔出神,這句話是似在哪裏聽過,細細回想,原是昨夜。
自己被彬王氣的跑了老遠才被雲瑾跟上
“跑了這麼遠,還去哪?”
“不用你管!”
“不想回去,就隨我去君望樓罷!”他撇撇嘴,臉色有些難看。其實雲瑾不想攔他的,可還是攔住了。
他傲然回眸,哼道:“我發起脾氣你也是見過的!不怕我砸了你的招牌?”
雲瑾道:“你是活物,那些是死物,死物壞了還能修補,活物傷了怕是再難修葺。”
“說得好聽!哼,走吧,我可要美酒佳肴!”
他想了一陣,心裏泛起酸楚,這話是雲瑜當初哄自己說得,現在倒被他用了,真是十二分惡心!可他又如何知道?忽然檀木的桌子重重悶響,雲琛憤然而起,一定是他在旁偷聽!想著想著又生出一股無名火。
“少爺有位公子找你!”妙晴端著碗茶進來。
雲琛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是誰?”他自小火爆慣了,與人三言不和便拳打腳踢,朋友自然沒有幾個,現在來了個送上門找死的,他也暗暗開心。
“不認得,說是叫琰!”妙晴又為他捏肩。“我看是個富家公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哪?”他打個哈欠,閉目斂神。
“老爺書房呢,我見的時候像是正與老爺,大老爺看畫。”
他雙眸徒睜,烏黑的眸子凶光四射。“是他?”心中道:哼,我不著他的道兒,想借著伯父,爹爹壓我!休想!
“你去說,我染了風寒不宜見人!”
妙晴心思靈敏笑道:“我已經說啦!”
“鬼精靈!又給我耍滑頭。”
“隻是……”妙晴皺皺眉,“他好像不是那麼甘心罷手的人啊……”話音剛落,就聽有人笑道:“聽說了染了風寒,我來看看你!”
門外人黃衣飄渺,風華正茂大步而來。進門時手裏捧著方錦盒,走到雲琛麵前對妙晴笑道:“紅粉送家人!”
妙晴驚疑萬分,卻不敢伸手去接,隻道:“公子禮重,奴婢領了心意就是!”
“心意不是為你的!”他說著將錦盒放在桌子上,“你穿戴好看了,他日日看著也就舒服!”
妙晴一愣,臉上陰晴不定。可忽然尖叫出聲,一道白光閃過,宛如秋水,碧波粼粼,隨之嗡嗡作響,好似有龍吟虎嘯一般。
那炙亮的雪光一動,倒影出一張驚異欣喜的臉。
“寶劍贈英雄!”他遞過一柄寶劍,古香古色。
雲琛不愛金銀,不愛美玉,不愛字畫,偏偏喜好兵器。彬王猜得到,他昨夜裏一見那柄耀耀雪刃就猜得到,那柄雪刃觸膚冰涼,刀鋒淩厲,應是上品中的上品。投其所好,彬王最過拿手。
“這柄劍出自江南歐家,隻因出鞘時水波粼粼,故而名曰雲夢澤!”江南歐家是朝廷禦用的兵造,傳說是歐冶龍的後人,鍛造之術可謂首屈一指!江湖中人若能得他家一柄劍,便死也無悔了。隻是歐家鑄劍有個規矩,隻為有緣人鑄造。至於何謂有緣,那即是玄而又玄,可遇而不可求。
雲琛細細把玩一番,斜視彬王嘴裏喃喃道:“你是有緣人?”
“我不是!”他說著鳳眼流動,看向雲琛:“你是!”
二人相視之間,又冷清下來。誰也沒了話,雲琛收了劍,交給妙晴,自己回屋看書,將他冷落一旁,嘴上不說,臉上卻已擺出“送客”兩字。他卻不肯走,一雙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一動不動。
雲琛喜好兵書,將《孫子》、《六韜》、《三略》、《吳子》、《司馬法》看了個遍,現在回頭又拿起《孫子略解》品讀。
讀著讀著不由讚歎,“曹公注解精妙。”忽然口渴,還沒開口茶水已經遞上來,他自認真喝了一口。又埋頭讀起來,讀的興奮,又欲圈點一番,還沒起身,筆硯已經送到桌上。他又讀了一陣又覺燥熱,剛想說話,已經有人扇出涼風,他輕輕嗅了嗅,猛回首,雙眼厲芒飛掣,卻撞上一雙含盡溫柔的鳳眸,四眸相對間,二人瞳中神色各異,他自風流我自溫柔。
“少爺,又口渴了麼?”
“你還不走!”雲琛走到窗前已是日落黃昏,飛鳥相還。
“那我明日再來?”
“明日我不在!”雲琛多少有些介懷。
“你去哪我陪著!”說著又為他扇涼。
雲琛雙眉一軒,冷笑,“我去的地方你可去不得!”
“哪裏?”
“藏春樓!”
可彬王臉上的笑卻是一層層蕩開,“我等你!”
彬王如期而至,包了場子坐在正廳,與姑娘美人戲耍。那些姑娘幾乎衣不遮體,幾層輕紗似有似無的讓人看個通透。各個鶯啼嗲叫,扭著柳腰酥胸。
可等了整整一天,卻根本不見他人影。皺眉凝思,忽然釋懷一笑,“上當了!”
他百無聊賴離了煙花柳巷,又想起那個千嬌百媚的君凝,進了君望樓,四五個美人簇擁著問東問西,他含著笑一一答著,沒有絲毫煩躁。聊了好一陣才開口問:“君凝呢?”
一個美人沒好氣道:“繞了這麼一圈,原是來尋他的!”
另一個也接口道:“唉,隻怕王爺有情,人家未必有意啊!”
“他不在?”彬王緩緩開口。
“哼!”美人咬了口糕點道:“大清早就被人接走了!”
彬王眉頭皺著,也不知是個什麼日子,人都不見了。他自覺無趣,索性打道回府。到了府上,更是冷清,到處素衣白紈,哀嚎慘哭,大掃興致。
暗暗歎口氣,站在後山上瞭望京城街景,心裏有意無意的想起雲琛那一瞥,想著想著莫名生出笑。
“多年不見了!”身後忽然悠悠走出一個人,倒也不像是尋常人,青絲峨冠,錦衣富貴。
“怎麼?何事勞煩皇弟親自來我府上!”他是皇九子祁王,玨,彬王一母所生的弟弟,隆慶帝最小的兒子。常年住在宮中,陪伴王左右。
祁王麵無表情,無起無落道:“父皇傳你即刻入宮!”
彬王的臉色微微一沉,平平淡淡道:“知道了。”
楚遜漫無目在山間走著,林風習習,倒是比京城清爽。
北邙山在京城之北,不過百裏,隻是最近傳說山上總有妖物出沒,弄得山下村民不敢上山。倒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敢這麼一個人大搖大擺的閑逛。其實也怨不得楚遜,若不是有個更托大的逼迫,他也不會這般清閑。這不是連魯王府的宴請都給推了,跑到這深山老林裏找什麼“尺戴措那”,那人說這是一種寶珠,隻長在深林中氤氳的水邊,相傳得到這顆寶珠的人可以與往生的亡靈說話。
楚遜也不知他是從哪本書上看來得奇談,起初隻當他與自己說笑,可後來竟真讓自己去找!想起那人,他棱角分明的臉上便凝出一抹愁容。
“雲琛!”他悠悠念了句,依舊散漫的走著,這茫茫深山哪裏來的氤氳之水!他本也沒當真,權當是來散散心,聽著風林律動,鳥獸蟲鳴,倒也是種享受。
該有大半日了吧?他想。身子不由生了倦意,索性靠在一棵梧桐上沉沉睡去。
“呀!這人是誰!?”
“是啊!是啊!怎麼睡在這裏!”
“哎喲,這可怎麼辦啊!”
“不好了,不好了!來啦!來啦!”
“別管了!我們還是逃命的要緊!”
楚遜耳旁隱隱有人在議論,費力睜開眼,隻發現已是星漢燦爛,周圍一片寂靜,寂靜的連蟲鳴獸吟都沒有。忽然身下濕熱,竟然生出一層溫水,暖暖冒著薄煙,水勢越長越高,不一會已經漫過膝蓋。他一愣才發現,是地湧泉,放佛連珠般咕嚕嚕往出冒。
他眉頭微凝,猛然間竟見一旁石壁上珠光寶氣,赫然掛著一顆宛如火焰般的珠子。還沒抬腳卻聽有人走來,忙躲到樹上。
月色清明,倒瀉一捧銀輝,正撒在這一汪清澈的溫泉上。水霧溫潤的彌漫在林間。
池水忽然泛起水花,像是有人走了進去。
朦朧中,楚遜雙眸徒睜,炯亮的眸子中映出一抹酥白的背,宛若瓷器,青絲垂落胸前,好似正在梳洗。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臉已然紅的不像樣子,心口不住狂跳。
池中人緩緩轉過身,坐在水中,隱約間隻能見到一張安靜的麵龐,俏眸微閉,低眉沉思,當是世間絕色佳人!他越看越癡,居然神情渙散,腳下不穩落入池中!
“是誰!?”這聲音冷若冰霜。
楚遜卻是一驚,萬沒料到那人居然是男子!看他金眸驟亮,殺氣騰騰。
“在下……在下!在下來取尺戴措那,如有冒犯還請原諒!!”他帶兵打仗多年,心中縱然慌亂也能即刻收斂心神。
“尺戴措那?”他說著已經沒入林間冷問:“你要那東西做什麼?”
“我!我有一位朋友說想借此物以見冥界親人!”
“他被騙了!”林中人已經裹上衣衫,“這東西不過是借水而生,水散即逝!你帶不回去的。”說著也有意無意的偷偷看了眼他,藏不住臉上緋紅。
“多謝!”楚遜低著頭不敢多看一眼,“在下告辭了!”說罷,就想往外跑。
“慢著!”林內人冷冷開口。
“公子還有何指教?”他依舊背著身不敢轉頭。
“你,你叫什麼?我們可曾見過?”
“實不相瞞,在下楚遜,第一次見公子神貌!”
“楚遜?”林內人輕念,確實甚為陌生。“你不準與人提起見過我!知道麼?”
“在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