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章、驚鴻一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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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相交,京城裏正值繁花綠柳,大清早彬王便接到一封紫函,寫著君望樓已經打點好了,隻待王爺赴約。他悠悠的打個哈欠,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彬王是皇六子,生下來就注定是個富貴命。與那些兄弟相比,他既不貪戀權貴,亦不好喜好名利,反倒是一身的風流散漫。他父皇看不過去,給他訂了一門親事。娶得是相國女兒,那小姐清高的很,自是常常勸他該躬身為政,體恤民情。見他不聽就拿出他父皇來壓他,他聽得急了也沒辦法,隻好天天躲在外麵風花雪月。後來他父皇見其他皇子都快當了爺爺,唯有他成親五年連個兒子都沒影!於是又為他娶了尚書府的一位大小姐,便是雲瑾的姐姐,雲氏惜雪。
    這女人與可與相國女兒不同,她有野心,自是明裏暗裏討好他,最後把個相國女兒氣得吐血,可卻無可奈何。
    彬王想著拿起玉骨花扇搖了搖,卻聽轎子外十分熱鬧。他在王府裏冷清呆慣了,出來最喜歡熱鬧,挑開布簾看去,卻隻能聽見聲音。
    “叫!你還知道痛,我看幾天不收拾你,你就皮癢!”
    “有這等大手大腳!連個壇子也抱不穩!”
    “以後若是跟了別的主子有你好受!”
    隻聽這聲音,彬王似乎來了興致,招呼下人褪開人群,看著一個身影人正背對著自己,銀絲籠著烏發,漆黑似夜,隱隱散著光華,手裏拿著根木棍好似正在教訓下人。
    他看著那人心裏越發的好奇,心道:當是怎樣的容貌才配得上這樣的聲音與背影。
    “這位公子……”他不知不覺已下走下轎子,悠悠上前。回眸間竟然連呼吸都窒住了,雙目含星,膚勝雪白,一雙劍眉宛如太阿、龍淵一般斜在額宇。尤其一雙薄唇,溫潤帶粉。
    “讓開!”這兩字來的太過突兀,不等他回過神,那一襲白衣已然掠過自己,隻留下驚鴻一瞥。
    彬王展開玉骨扇,遮住臉,輕笑。隻聽下人問:“王爺他這等無禮,要不要小的追他回來?”
    “不急!”他回眸看去,見牆角處還窩著個人,如受驚的小獸般瑟瑟發抖。彬王走了過去,扇柄挑開他遮擋的手,漆黑的眼眸雨帶梨花,那般楚楚可憐,是有些模樣。
    “你叫什麼?”彬王問的不緊不慢。
    “長明……”
    “哪家的小廝?”
    “尚書府……”
    “哦!”彬王微微頷首,依舊流連著方才一瞥。“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主人又該生氣了!”
    長明應了一聲,拔腿就跑。彬王半遮著臉,看他離去的背影笑而不語,輕輕念著一個名字“雲琛?”
    尚書府西麵有個小門,這門從來都隻為一人開啟,這人正生者悶氣,坐在門旁,憤憤不樂。
    “少,少爺……”長明氣喘籲籲的跟上,眼裏還似有些驚慌。
    “你跟上來做什麼?沒挨夠打!”
    長明低下頭,瑟瑟抖道:“長明笨手笨腳,挨打算是輕的了……那壇‘九味’佳釀是老爺的至愛……”
    他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你還知道!”看著長明那雙靈動的眸子,心裏又軟了三分,這次他下手確實重了些。長明比他隻小了兩歲,記得第一次見他是自己六歲時隨母親回家途中,他爺爺正跪在街邊賣他。他卻渾然不知,粉嘟嘟的小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亂轉,不時對著自己嗬嗬一笑,傻裏傻氣。那時自己就莫名的動了心,非鬧著要買他!母親鬧不過他,想著家裏也不差這一口飯,於是便給他買來做小廝。
    雲琛悶著頭往門裏趕,想必這事情是瞞不住,要是再不想對策準備父親一頓好打!他進了尚書府徑自走去西院,這尚書府裏是分兩家的,一家便是當朝尚書大人,他的父親雲續。一家即是雲續的哥哥,自己的伯父庭外候雲繼。父親為幼自然讓出東院給哥哥去住。
    他繞著蓊鬱院子走了進去,抬眸見小樓上掛著塊木匾,書著“玉煙閣”三字。
    “怎麼才回來?”屋內迎出個曼妙的女子,翠衣羅裙,金釵斜帶。是他的大丫頭妙晴。
    “別提了!”他自說著冷冷瞥一眼身後長明,擺擺手讓他退下,說:“今兒早上爹說楚大哥要回來,讓我去酒坊取他的‘九味’給他接風!可長明笨手笨腳居然將酒壇子摔了,現下好了,酒坊那邊也沒貨,別人府上也沒有,真是倒了大黴!”
    妙晴咯咯一笑,美眸流動,“就這點事兒啊,嗬嗬,我可有辦法?”
    “啊?”他不信,道:“這滿京城裏隻有那一家酒坊有這‘九味’仙釀!怕是皇帝老子也沒轍!你別有耍滑頭啊!”
    妙晴輕輕在他耳旁說了句話,他神色一喜忙問:“真的啊?”
    “我幾時騙過你,快些去吧完了不定就沒了!”妙晴笑著將他推搡出門,盈盈立著。
    “嗬,你倒來得快!”東院有一處落賓樓,專門為府上的客人準備。臥房內一個將軍模樣的青年正笑著看他。
    “那是!楚大哥來了,我能不利落點麼?”
    青年雙眸一眯,問:“這麼急,怕是有事情求我吧!”
    他看著青年棱角分明的臉,心裏打了個突,強作無辜,“瞧你說的,我,我豈是那樣的人!就是這些年不見挺想得……”
    “想我?哈哈哈哈……”青年哈哈大笑,“虧你還是個男兒,這點事情都不敢開口?”
    他自驚疑,還沒出聲,青年已經開口,“行了,你也別裝了,妙晴都跟我說了!我手裏這壇‘九味’算是你的啦!”
    “啊!?”他忽然間臉上一陣紅白,喃喃道:“她既然已經辦妥了,還讓我找你做什麼?”
    青年坐下倒了杯茶,“你倒也好意思,若是不為這事情要你過來,你真還想躲著我一輩子麼?”
    “我躲你幹嘛!”他麵不改色。
    青年搖搖頭,將茶遞了上去,“我哪裏知道,這是‘金絲草’,我專門從邊關帶來的好茶,尚書大人可都沒嚐過呢!”
    “我不喝!”他扭過頭,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顧忌。
    “唉,你哥都故去了這麼些年,你還是放不下麼?”
    他渾身一震,猛然回首,如墨的雙眸裏隱隱含著殺氣。“你不該提他!”
    青年笑笑,坦然如常,輕輕抿了口茶也絲毫不亂,“怕隻有我能提吧!阿琛有些事得放下了,你哥沒曾怪過你,我也沒有。”
    “算了!”他忽然心中煩亂不堪。唯有青年依舊輕輕嘬著茶,張口又問:“倒是你,怎麼還不換個小廝,他那般笨拙已經壞了你多少東西。”
    他沉沉歎了口氣,坐了下來,搶過青年手中的茶盞,氣衝衝的灌了一口,“哼,就是!我這群丫頭小廝裏隻有妙晴機靈,其他的都似榆木腦袋一般!我早晚趕他們出去!”
    “我可聽說尚書夫人已經暗許她做你的小妾了?”
    青年依舊笑著,隻是頓覺寒氣驟升,那一雙眸子又如利刃一般逼視自己。
    “這話也是說得?”
    青年一笑反問:“這話我如何說不得?”他竟被噎著正著,憤憤不語。
    “我還聽說尚書夫人已經替你訂了一門親事,好似陳家的小姐?叫初蕊?”
    他不耐煩的擺擺手,“不過庸脂俗粉罷了,我娘願意便隨她去吧。”
    “你願意她步林姑娘的後塵?鎖在這兒冰冷的尚書孤老終身?”青年聲聲溫柔,可卻字字逼問。
    他被問的險些窒住,苦笑道:“風流,風流!便應算她命不好怎能怪我風流?行啦,我不願與你多說,你自高潔我自汙濁,走了!”他起身便走,可方到門口又停下步子。回眸看去,青年依舊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看,眼裏含著一絲異樣,他心裏忽然騰起一股火,憤然哼了一聲,嘴裏罵了句:“楚遜該死!”
    楚遜自是朝廷中一等一的青年將軍,尚書大人的得意門生,曾經領兵鏖戰烏斯藏犯境,追得敵軍跑了幾百裏路才肯放手。後來又北伐突厥,雖互有勝負,可也算是戰功卓越,此次回京述職,特來尚書府還謝恩師。
    夜裏隨著歌舞歡愉,吃了一頓酒席,他便有些困意,剛走過西院不由停了下來,側過身子看去,院子裏還是燈火冷清。今夜他沒有見到林碧漫,或許她根本不想見自己。可自己還是忍不住走了進去,青鬆斜蓋,亂花幽靜,院內事物依舊未變。這裏曾是尚書府的二公子雲瑜的住所,隻是早已人去花落兩不知了。
    “誰?”院裏傳來另一個聲音,隻是與他一般也是個男子。
    “是我!”楚遜負手走去,疏影殘香間已見月下男子俊逸非凡,尤其一雙眸子顧盼間似能攝魂奪魄。
    “是你?”月下人緩緩開口,言語中全是戒備。今夜他也沒有赴宴,隻說彬王府王妃過世,幫著姐姐料理。可誰也沒想到他竟獨自在此黯然神傷,他叫雲瑾,本與表弟雲瑜有著握瑾懷瑜美稱,可現在瑜碎獨瑾。
    “你二人既然來了,怎麼不進門坐坐,也算是拜祭亡夫之靈。”門內人忽然開口,溫和如水。可到了二人耳裏卻好似挑釁。她是這問雪樓現在的主人,雲瑜的遺孀林碧漫。
    “不了,我是來領修繕家學的牌子,既然妹妹不方便我改日再來!”雲瑾一張臉上冷若冰霜。
    “也好,我這幾日照看小瑜的牌位是累了些!”她說著咳了兩聲。“楚將軍呢?”
    楚遜倒也識趣,雖然明知是她有意推阻,可還是儒雅道:“既然林姑娘身體抱恙,我擇日再來吧!”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院落,誰也沒多說一句話。忽然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跑來,看見雲瑾忙急道:“不好了,彬王他……”雲瑾心中一緊,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看見楚遜,忙閉嘴,不迭道:“楚將軍失禮了,失禮了!”
    楚遜也不願自找沒趣,幹笑一聲轉身走了。
    “怎麼了?這般慌慌張張!”雲瑾皺著眉,心中不悅。
    “不好啦!”那小廝低聲跟他說了一陣,放佛十萬火急。雲瑾聽後更是愁眉不展低聲問:“現在麼?”
    “是啊!現在!”
    他沉沉歎口氣道:“你去吧,這事情別再跟人提起了!”
    雲琛回到玉煙閣時路都走不穩,若非長明攙扶怕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妙晴看他喝成這副模樣,一邊招呼丫頭燒水,一邊端來醒酒茶喂他。口裏還不時責怪長明:“你也不勸著點他,怎能任由他胡來!”
    長明委屈道:“我勸啦,可他不聽,他說他心裏不快非要喝醉才行!我抱住他不準,卻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腳,現在還疼呢!”
    “唉……”妙晴幽歎一聲,“算了,也怪不得你!誰讓他就是這麼個古怪性子,你趕緊歇著吧!”
    “不準!”雲琛猛地叫出聲,死死拉住長明不放。“妙晴,裏淵書序,火有呼翁他!”
    “啊!?”他此時說話含糊不清,妙晴隻聽到他前麵叫自己,可到底說了些什麼她便一概不知了。
    “他說讓你先出去,他有話問我。”長明無奈道。
    妙晴嗨了一聲,噗嗤笑出聲:“真就服了他了,要不你今夜就陪他睡這兒吧!我去裏屋給他備些頭痛飲食。”
    長明點頭答應將他扶進臥榻,可他還是不鬆手,這一帶將長明也帶倒在床,二人鼻息相觸,灼熱非常。
    “長明,吾料聲心了……”他嗚嗚咽咽的說了句,居然撲在他懷裏難過。
    長明勉強勸道:“少爺,誰都會成親的!你何必這般介懷!”
    “我,我!”他忽然坐直身子,一雙含盡星光的眸子晦暗無光,隻在長明漆黑的瞳中倒影出一抹愁容。
    “你會成親麼?”他突然開口。
    “自然會的啊!”長明臉紅一笑,還是那般傻裏傻氣!
    “我不準!”他突然沒來由的生氣,狠狠捏住長明肩膀,“我不準你成婚,這輩子都不準!我要你一輩子跟著我!懂麼!?”
    長明呼吸一窒,愕然不語。過了良久,神情幾番變幻。
    “少爺,長明就算有了家事也能陪少爺一輩子啊!”
    “你!!!”他近乎雙眉倒立,渾身發抖。終於歎息一聲,冷漠道:“算了,你去吧,我不留你!”
    “少爺……”長明反倒有些驚慌失措,“你別趕長明走,長明沒爹沒娘多虧老爺夫人收留!您若是趕我走了,長明真就沒地方去啦!”
    “你怕什麼!我又不趕你走!”他冷冷開口,心中那份苦悶越發深沉。“我是讓你回去歇著……”
    長明聽了臉上立刻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忽然又皺緊眉頭:“可妙晴讓我陪你……”
    “那你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他已經有些不耐煩。
    “哦……”長明倒也識趣,看見他神情不善,忙轉身下榻,走了出去。
    “你這去哪啊?”門外妙晴走了進來正遇到他出去。
    長明忙道:“回屋!少爺讓我歇著去!”
    妙晴一頭霧水,嘴裏喃喃道:“不是方才還讓你留下麼?怎麼現在又讓回屋?”
    “怎麼了?”此時他的酒意十分已經去了三分,隻是依舊頭暈目眩,天旋地轉的。
    “哦!”妙晴端來一盆熱水為他擦身,“是瑾少爺來了,讓我跟你說一聲,他在門外候著。”
    “他來做什麼!”雲琛揉揉額頭,腦中一團混亂。
    “這我就不知了!”妙晴看他神色不定,又說:“總得給個回話吧,總不能把人家晾在那裏!”
    “讓他滾!”他吃力開口,唯有說道滾字的時候心頭大快。
    “要說你去說,我可不去!人家是主子,不是我們這些下人吃罪得起的!”妙晴說罷端水去了。
    房內隻剩紅燭搖曳,燈昏影動。
    “阿琛……”門外人還是幽幽走進來,極不情願的的叫了句。
    “委屈你了,大半夜的來惡心人!”他說得沒好氣,心裏憋著火。
    雲瑾早已習慣他驕橫的性子,壓住脾氣問:“你認識彬王爺?”
    “這種大人物我怎麼高攀的起啊,倒是哥哥你認識不少吧!”他每句話似都帶著刺,毫不客氣。
    “今夜彬王府有宴,彬王想請你過府一聚!”
    雲琛忽然愣住,他並不認識什麼彬王,隻是偶爾聽母親說過,伯父的大女兒好似是嫁給他了。也隻記得市井中的閑言碎語,說他何等紈絝不羈,與諸多皇子截然不同。他怎麼會突然宴請自己?
    “我不去!你也休想我去!”他說得不容質疑。
    雲瑾看看他,眼中已經換成了另一個人,他揉揉高挺的鼻梁,道:“我也不願你去!”
    “那你還來幹嘛?找罵?”
    “唉,我本不想來的,可你今日不去,改日也還是要去的,這位王爺,高傲得很,言必行,行必果!沒他做不到的事兒!”
    他瞥眼哥哥,心裏冷笑:“這麼說他還是位大俠?”
    “是與不是在你看,去與不去也在你定,我不過問問你意思罷了。”
    他忽然揚起嘴角道:“聽說惜雪姐姐是王府的昭儀?”
    “是!”
    “聽說你與彬王向來要好?”
    “是……”
    他說著燦然一笑,“行了,我們走吧!不過不能讓我娘知道!”
    雲瑾皺皺眉頭,月光中眼裏應出的全然不同。他與他長的太過神似,隻是他與他偏偏又那般不同,一個宛如天界的神佛,慈和寬厚。一個宛如地獄的閻羅,暴戾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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