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裱褙深知泛之子印貴重，那姑娘斷不放心將它在染墨齋久放，想著若等她登門取回小印時還未完成囑托，反顯自己未曾盡心。思來想去，自己能被引薦給子泛公子是何等良機，萬不可錯過，還是快快了結手頭之事才算放心。
    於是，何裱褙謝絕訪客，在內堂閉門臨帖。須知柬帖不比布告一般大小，上麵的字也要相應縮小許多，仿字時更要多幾分領會，十分不易。她忙活了整整一個白日，其間也不過匆匆用過一頓午飯。
    至窗外天色暗下，她方罷筆收印，大功告成。還不及休息又急急出門，邀了城中布告司的老友去最最有名的醉江仙喝酒，直飲至夜深方回。隻見她麵色微醺又略透著喜色，顯是借用布告欄一事已然談妥，垂露原字也已加印交付老友，明日便能張貼。她又紅著臉噴著酒氣吩咐了齋中夥計明日拜送桌上柬帖之事，方安心就寢。
    來日清晨，何裱褙還呼呼大睡，那一份份精致的拜帖已被勤快的夥計一一拜送到城中大戶府中。一切事宜皆萬般順利地按著垂露的意願發展下去。
    可是萬事如意，何裱褙卻睡得有些不安穩，她頭上冒汗，臉色痛苦，顯是被噩夢魘住了。
    此時夢裏的她正臨著一份字，卻沒有完整的闌本，她從許多書信隨記中擇出她要的字，在紙上反複注墨以求連作一句。可是那字太過縱意不拘，實在難以連貫起來，臨本總顯得略帶刻意。她的手微微顫抖，耳中有個強硬的聲音徘徊不去：“至多三日，你若辦不到，我就來提你人頭。”她的筆陡然驚落，隻覺得雪亮冰冷的刀已橫在喉頭，一隻瘦而有力的手拉鋸般的來去，自己鮮紅的熱血自脖中噴湧而出。她欲喊人救命，卻隻聽到自己怕人的慘叫。
    下一瞬，她忽地委頓在地，邊嘶喊邊爬行而前，隻看見眼前有一雙金線鑲邊的黑色錦靴，她伸手緊緊抓住靴麵，費力抬頭求助。隻見身前女子容顏絕色，卻對她咧嘴一笑，叫人說不出的冷冽心寒，接著緩緩張口對她說道：“莫急，很快我便能讓你見到他了！”
    見到他了，見……到……他……了……
    很快……
    女子絕色的麵容驟然變得異常猙獰，仿若地獄裏青麵獠牙的噬血惡鬼。何裱褙渾身血液涼透，身體一陣抽搐。這一抽，便把自己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她癱在床上一動也動不了，半晌才能使力慢慢坐起，還沒從“原來隻是做夢”的慶幸中脫出身來，於是起身到桌案前為自己倒一杯涼茶壓壓驚。案上正擱著昨日初仿的那張字，隻見那字縱意不拘……
    縱意不拘！
    手中的杯盞忽地驚落在地，她身子一軟，便爛泥般的癱坐在靠椅之上。記憶回籠，她顫著手抓起那張紙，眼中滿是驚恐。過了許久才麵色稍霽，隻見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自言自語地輕喃道：“但願……但願隻是巧合！”
    逢人驚夢，可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