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十二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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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卻是一個輪回。
十二年,能夠發生很多事情,發生天翻地覆般的變化。
十二年,能讓孩子長大,也能讓姑娘嫁人,更能讓人逐漸接近死亡。
如果給你十二年,你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自從十二年前大公子和二小姐失蹤以後,就再也沒找回來。雖然各方都努力了,但是兩個孩子就這樣人間蒸發了一般。就連占卜靈驗的紫陌也沒給占卜出去向來。十二年了,找起來就更難了。
雖然慕莊在這方麵耿耿於懷,至今沒有放棄,但尋找規模已經一年小於一年。那些答應幫忙的人應著會幫忙,但還不是依舊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他們都沒有告訴白霜兒,但她自己也差不多猜到了。雖然依舊笑著,卻日漸沉默了。一夜之間,她失去了唯一的姐姐,也失去了兩個骨血相連的孩子,血濃於水……雖然看到姐姐的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姐姐一般,卻還是……忍不住去想念那個從小保護心疼自己的姐姐。
親情,是世界上最剪不斷的感情。
親情,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
親人,是常常忽視卻無法忘記的人。
親人,是最愛我們的人。
不像愛情,也不像友情。因為血液裏的流淌,因為骨子裏的注定,是一直存在著的。
愛情或許會有背叛,友情或許會有終結。但親情,一直,一直,不會停止。
所以,要對親人們好,不要傷他們的心。
有些人或許沒有太在意,但是,會有人難過的……難過很久。
她將對姐姐的思念轉移到了那個孩子身上。待他比親生兒子子夜還好。
小女兒鳶兒常常來看自己,就如同從前月兒一般。雖然沒有月兒那般仔細,卻帶來了月兒沒有的笑容。月兒都不常笑的。有些害怕,若是都離開了……
她不停地縫製衣服,不停地縫製鞋子,不停地……
不要再離開我了……
求求你們,不要再離開我了……
女子執著地日以繼夜穿針引線。眼睛開始慢慢看不清楚,不停紮破手指,經常頭暈目眩,頭發大把大把地掉,臉色差到極致,麵頰消瘦,眼睛深陷。現在,隻能做這些了。所以,你們不要離開我……
才過了多少年,才過了人生的幾分之幾?
白霜兒,曾經那個站在荷花池邊頷首甜甜微笑的女孩子,曾經那個愛撒嬌愛笑的女孩子。曾經是那麼的年輕美好。如今,已經看上去比同齡人還要老許多。其實白霜兒,你長得不顯老的……你就這樣折磨著自己。一個不顯老的人都看上去比同齡人老了……
“夕哥哥,鳶兒進去了,應該會呆到很晚,哥哥……還是別等鳶兒了,回去吧。”女孩采了幾朵荷花,想要送給娘親,順便勸勸娘親不要再那麼折磨自己。她站在風中笑著,發絲飛舞,荷花搖曳。
白夕一時愣住,風帶著荷花香吹了過來,淡淡的香味撲鼻而入,吹到了心裏。心裏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他仿佛想起了什麼,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看到堂哥離開了,如鳶笑著向娘親的住處走去,一邊聞了聞花香。
“叩叩——”門是開著的,但她還是敲了敲,然後迅速將笑容調整到最燦爛。
“娘親,鳶兒采了些荷花。娘親看漂不漂亮。”如鳶站在床幃邊,想要努力讓麵前的人感到快樂。
“恩,漂亮……但鳶兒比花更漂亮……”女子欣慰地笑著。她接過花,移至鼻間。
她抬頭,努力辨認著女兒。鳶兒知道她的意思,坐到了床邊,努力將臉靠過去。
她抬起手肘摸著女兒的臉,真像……像她年輕的時候……像她剛來到慕莊的時候……她那時候隻比她大一點……隻是自己笑起來更甜美,而鳶兒,比較孩子氣。
也是,她才十二歲。一轉眼,十二年了。
“娘親,屋外的荷花都開了,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看看?”如鳶拉起女子的手撒著嬌。
“鳶兒乖,娘還要給你做衣裳呢。很漂亮的衣裳,你一定會很喜歡的……”女子笑起來。
如鳶很清楚地看了出來,和第一次見到時候的笑容很像。卻也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十二年,有那麼長麼?
當她知道她的哥哥姐姐離開慕莊的時候,她也有些失落遺憾。當她知道娘親的姐姐似乎是要去做什麼很危險的事的時候,她能想象娘親有多痛苦。
但是,娘,您這又是何苦呢。他們都會希望你幸福的。
人們常常不會覺得,自己不經意之間的舉動,對親人們的傷害有多大。
“衣裳的事不急,鳶兒也可以幫娘親做啊!鳶兒也可以給娘親做衣裳!娘親您,要多多休息,多吃點,和爹爹燕姨聊聊天……”如鳶誠摯又擔心地望著麵前的女子。
女子笑容漸褪,被如鳶拉起的手,緩緩抽了出來。
“你,不需要我了麼……然後,像夜兒和月兒一樣……要離開我了麼……”女子受傷而空洞地望著,紅了眼角,卻是喃喃的語氣。
“不是的!不是的!鳶兒永遠不離開娘親!永遠不離開!”如鳶擔心的事發生了,她抱住痛苦著的女子,安慰般的,緊緊抱住。“娘親不要嚇鳶兒……”
“鳶兒可以每天都來找娘親啊……陪娘親說話解悶……隻是,娘親,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們都希望你幸福的呀!”
“鳶兒,你說……他們為什麼要走……是娘親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他們麼?”如鳶想起了那兩封信,一封放在了爹爹的書房,一封放在了霜刃的住處。因為自己辦滿月宴,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機會看到那兩封信,是在很多天以後才陸續被發現的。
“他們,離開,一定不會是因為娘親,雖然鳶兒不知道他們的想法,但是,他們一定是愛著您,希望您可以快快樂樂……”她沒看過那兩封信,但是爹爹的臉色,好難看。“他們……他們許是有想做的事,又不想依賴我們吧……相信我,他們一定會回來的!就算,就算他們……總之,鳶兒一定會讓娘親見到他們的!”女孩承諾得滿滿的。
“鳶兒……幸好我還有你……”女子抱著她,閉著眼,啜泣。
如鳶複雜地扯出些許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就似乎很能適應身邊的一切。有自己的意識,思想。有些東西,似乎從前學過一般,雖說不是特別熟稔,但也十分習慣。一不留神,就會露出小孩子不會露出的表情和眼神。
她學著改變,表情,語氣,眼神,一切。
是不是上輩子路過奈何橋,孟婆湯隻喝了一半?忘記了人……卻沒有忘記自己的本能?
是不是和單純的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也會變得單純?
是不是和關心自己的人在一起久了,也會關心他們?
可是,人們常常忽略忘記的,不正是每天都能看見的麼?
我也有,不想忽略的人。
自從十二年前那件事以後,她就被保護得很好。霜刃雖說不是寸步不離,但也算是與如鳶盡量保持最近的距離。本能反應告訴自己,鳶樓附近還藏匿了許多暗衛。飛燕也時常打著要給她講故事的借口來鳶樓和她一起過夜。以至於聽風獨守空房,多次想進鳶樓對自家妻子表示一下親切的慰問,卻又礙於那是三小姐的閨房,想進又進不來。為此飛燕常常狂笑。如鳶像看什麼一樣地看過去。
其實,很早就看出這兩人有戲。
慕莊的人,不是單純懵懂,對這方麵沒有察覺,就是不停隱藏著。無奈一些人連藏也藏不住,隻須一眼就教人看光了心思。那些故事裏所說的城府極深的人在哪?慕莊怎麼一個也看不到。
單純是很好,但大家都單純了,遲早給人集體賣了。
是因為過得太幸福太美滿了?還是心思裏隻有愛了?
如鳶默歎一句。
那年她五歲,他十歲。
她師從上善,他師從霜刃。許是害怕再離開兩個孩子,莊裏沒有生氣了。飛燕一直充當著講故事的單純善良大方的姨母。誰敢教會他們輕功啊……
能不學武功的就不要學武功,要學武功的就不要教輕功。
於是一個順應父命學了醫,一個跟著莊裏唯一一個武功還湊合的。
終於知道為什麼十二年前的那兩個人逃得那麼順利了……
若是有厲害點的殺手集體來襲……後果真不堪設想……
難怪慕莊的交際能力那麼厲害,因為要靠其他門派山莊的庇蔭……
慕莊太和平,以至於醫齋一直冷清著,唯一的病人隻有鬱鬱寡歡的莊主夫人而已。如鳶本來就有那麼幾分聰穎,再加上對母親的心疼,一直都很努力地學著。聰明加上勤奮,會結出美麗而好吃的果實。
五歲畢竟還是小了,但這並不妨礙如鳶偷偷看醫書,雖然很多字看不懂。卻不妨礙如鳶成為上善的小尾巴。不妨礙如鳶觀摩眾師兄師姐抓藥秤藥磨藥煮藥。雖然長期看到的隻有哪個房的丫鬟磕破皮流血了,哪個房的小廝臉腫了。
最重要的,還是上善長期呆著的那間房。論公,那個程度遠遠大於磕破皮流血和臉腫。論私,被醫的人……是自己的娘親。
畢竟血濃於水,畢竟她一直待自己那麼好,雖然其中可能含有已經失去了兩個孩子的因素,但是,很喜歡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是不是上輩子缺少親人的關愛呢?現在的自己,那麼容易被親情所感動,然後深深地沉溺在裏麵。
沉溺在親情裏沒什麼,但一定要是真心的。
即便是生活在這麼好的環境裏,還是要學有一技之長,還是要努力,她不會傻傻地坐以待斃,這個詞是用得過了,但也是事實。如果慕莊一直是以這種方式存在下去,隻會被時代所淘汰。她,不想太過於依賴了他們了,若是有一天都不在了……
自己要保護自己,自己要養活自己……
如鳶猛地打了一個激靈,看到綠萼又疑惑地望著自己。她意識到又失控了。
她站在醫齋門口,祈禱著今天能碰上個有疑難雜症的,咳咳……醫者,要有醫德!
還是那陣藥草味,還是那永遠磨不完的藥草,還是那……嗯?那不是夕哥哥麼?
十歲的白夕,沉默寡語,冷漠低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朝著劍客方向發展的緣故。五年時間,將那一點真心給磨沒了。那些練劍的人,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有很多沒辦法融入到那種幸福的氣氛裏。雖然他遇到人也會像五年前一般地笑,但笑容太完美的時候,不得不讓人覺得是做作,但是人們又會想起他才十歲。白夕,作風,就像笑容一樣,完美,找不到挑剔的餘地。
敏感的孩子,總是那麼容易早熟。
她突然覺得還是很像的。自己和他。
白夕的身上布著劍傷,不用說,一定是霜刃那些弟子們做的。
霜刃的弟子各個布滿劍傷,常常再添新傷。霜刃接受到的教育是那樣的,他的弟子接受到的教育也是那樣的。白夕的傷比他們的都深,比他們的都重。
如鳶若有所思地盯著,察覺到目光的白夕望了過去。
兩個人都若有所思地,一個在想劍傷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疼痛,一個在想該如何麵對寄住的這戶人家唯一留下的孩子了。
那兩個人,都失蹤十二年了,多半是找不回來了。但是,為什麼是同一天,為什麼偏偏是同一天……
人言可畏……
若是這唯一留下的孩子也出了事……自己的立場又會變成什麼樣……
因為不是自己的,所以不能理直氣壯……
因為是別人的,所以處處擔心……
連親爹親娘都不要的……
白夕低下頭去,打斷了雙方的若有所思。
如鳶遲疑著,這個男孩讓她有一種很沉悶壓抑的感覺。是該像自己展露出的那樣,笑著上去問好?還是隨了心意不過去?
許是這天太熱了,這男孩太冷了,導致自己難受了。
他給人的信息是不要過去,不要注意。但,十歲的身體上,盡是劍傷,叫人怎麼不去注意……
白夕就這樣繼續熬著,頂著慕莊三小姐再次投過來的目光。縱使都是孩子,但,你能不能不要看了。
上藥的男弟子有些尷尬,若是被上頭知道三小姐在這裏看白公子……白公子的……咳咳……他盡量加快速度,沒注意到白夕隱忍的樣子。他拿起一邊的衣服,遞了過去,然後速度去擋住門口那邊的女孩的視線……
難道都沒有人告訴三小姐……
如鳶完全沒注意到,還在糾結於到底是怎麼辦好……
男孩穿好了衣服,握著劍鞘,走向門口,快走到如鳶麵前的時候,低頭凝視比自己矮一截的如鳶,露出了那看似靦腆,卻是冷漠,不含一絲真心的笑容,而後,走掉了……
如鳶一愣,那是什麼笑容?他不是堂哥麼?為什麼……
一想到那個笑容,她有些慌亂起來,是自己遲疑太久了?態度不好?有什麼誤會?誰來告訴我是什麼情況?要冷靜!冷靜下來……
那年她七歲,他十二歲。
經過兩年對上善和醫齋眾人的“溫情騷擾攻勢”,終於得到了親自為堂哥上藥的光榮使命。雖然她自動無視了站在一旁的不安的眾弟子。也無視了某人一副即便是被醫死了也沒關係的表情。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如鳶的手上,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把這位備受各方疼愛的白公子給……
她激動,她忐忑,她手有些抖……第一次,絕對的第一次……
自那次成功上藥以後,在白夕與上善的默許下,眾弟子盯梢下,這個任務就一直是如鳶在完成。一個是想增加實戰經驗和打好關係,一個是不想得罪人。
不知道失憶的孩子是不是也會長大。如鳶突然有了那麼一種認知。這個世界的人都不會像慕莊裏的那些人一樣單純善良,但,單純善良十幾年也不錯。過十幾年單純日子,然後到外麵看看,回來,再也不走了。這一生夠不錯了。
安靜地等著男孩脫衣服,然後給他上藥,一圈一圈纏上紗布,警告他作為病人要聽大夫的建議,先暫停修煉。然後第二天準備好藥,等待著那個不聽話的病人。
兩個人都習慣了。習慣了剛上藥包紮就立刻能將傷口裂開。一個繼續上藥,一個繼續修煉。
兩個人都格外努力地學習著自己想學的。雙方也在某種角度上雙贏了。一個想要修習醫術,一個想要修習劍術。
如鳶叫人做了一個小木箱子,兩邊各打了兩個小孔,用繩子穿上,效果是可以背在肩上。這是她憑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記憶弄出來的產物。記憶裏,應該白底箱子,有著紅色的十字。
她將在沸水裏煮過的紗布用布包好,還有醫齋裏已經多得泛濫的各種金創藥,幾本上善的醫書,放進小木箱子裏。好像還缺了什麼。但是,這個地方似乎並不需要那些。
雖然隻是看似簡單的上藥,她卻學到了好多東西,比如金創藥有很多種配方,雖然功效都差不多。
她朝著白夕平日修煉的小樹林過去,一邊有些激動,因為醫書是上善給自己的,而不是自己去偷拿的。雖然結果都是看醫書,但師父給自己,卻是一種認可。
師父要照顧娘親,所以,沒有時間教導自己醫術。
雖然還是覺得有武功會比較好,但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場,還是單單純純地學醫,然後侍奉父母吧。既然他們都不希望自己學會,就聽他們的吧。
不過,還是要努力改善慕莊的現狀。
雖然自己唯一能做的,隻有努力學醫。
但是,這裏是我的家。唯一的家。想要它一直幸福下去。
劍揮動在風中的聲音,愈發清晰。她想好了。她能做的,除了學醫,還有好好“保護”這個人。這個人,她不會看錯,會成為武功很高的人。她要為慕莊永遠留住他。
男孩背上的傷口裂開了更大的口子,白衣被血浸染成了鮮紅色,在小範圍內散發出特有的鐵鏽味。他一時停了下來,朝著如鳶的方向望過去。
如鳶走上前去,看了眼傷口,看了眼白夕。默不作聲。
男孩明白如鳶的意思,他沒有猶豫地轉過身去,脫下衣服,蹲了下來。散亂的頭發,偶爾隨著風觸碰被紅紗布保護的傷口。男孩的一副英勇就義狀和女孩的一臉死屍樣形成了強烈違和感。
如鳶先是打開箱子,再是一圈一圈地解開纏繞著的紗布,望著那猙獰的傷口,默歎一句。這個人真的是不要命了麼。藥盒也是特地命人打造的,並且打了蠟,還是那沒有來曆的記憶。雖然似乎沒有記憶裏的那麼好用,但密封性和防水性都還不錯。她扭開盒蓋,停頓了一下,要不要洗手?這個……
來的時候洗過了,但這麼久了,是不是髒了?
眼前的傷口不允許她糾結於職業道德,她用紗布沾了一坨做成藥膏狀的金創藥,輕輕塗到男孩背上,抹均勻,然後換新的紗布,一圈一圈地纏上去。
上藥包紮,真是磨練耐力的好方法。要輕柔,要緩慢。
包紮好傷口,如鳶就爬到旁邊一塊石頭上看醫書。並計劃著什麼時候隨師兄師姐到附近山上采采藥見識一下,看看能不能將在醫書上學到的實踐到現實中。總不能一直紙上談兵吧。
男孩也穿好衣服,朝著女孩複雜地笑笑,然後自動無視掉一邊的女孩,打算繼續練劍。
似乎剛才讓如鳶上藥,隻是滿足她想給人上藥的想法一樣。
也似乎,受傷的不是自己,疼痛一點感覺也沒有。
跟在女孩後麵的霜刃飛燕一行人,無聲地看完這一切。
霜刃還是麵無表情,隻注視女孩,至於那個練劍的少年連一眼都沒瞥過去。
飛燕抹汗,現在的小孩子啊,一個比一個不正常了。
聽風看了看資麵癱的霜刃,又看了看練劍中麵癱的白夕,再看看間歇性麵癱的三小姐,想起了過去同樣麵癱的兩個孩子。這個世道,這個慕莊,怎麼這麼盛產麵癱呢。一頭撞向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看著葉子嘩啦掉一地。
至於其他的,尷尬地看著慕莊四絕中的三位,然後調整心態,和霜刃一起注視過去。
如鳶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常年照顧白霜兒的丫鬟端進膳食,都是白霜兒一直在吃的藥膳。
病人沒有好好活下去的欲望,吃再多也沒有用。
上善隻會診斷開藥,從來沒辦法治心病。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白霜兒,快不行了。
身體莫名地突然差起來,大病小病沒離過身,三小姐能夠出生也是因為五年的調理,即便是這樣也差點難產。
現在又因為鬱結和過度勞累導致麵臨身體崩潰。
夫人,許是挨不過了去,這年冬天。
她看著三小姐攙扶夫人下床,走向飯桌邊。是夫人硬要下來的。
如鳶望向桌上藥膳的眼神複雜,藥吃多了,對身體也不好。
這樣下去不行。雖然自己很努力,很勤奮,醫術也已經達到了一定水平。但還是,在娘這方麵下不了手。明明那麼努力了,卻還是無能為力。一陣挫敗感油然而生。難道她能做的,隻有每天來找娘聊天麼?
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到底要怎麼做……怎麼做娘才會……才會露出初次見麵那般幸福的笑容?
難道她這一生,就一直都要在那痛苦的回憶中度過了麼……
她用不停縫製東西來麻痹自己,明明是笑著,卻像哭了……
將痛苦放太大了,以至於沒有太注意身邊人的關心……
爹爹其實來過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在門外站著。其實娘一抬頭就能看到的……
爹爹一直沒有放棄找那兩個孩子。縱使每次都是失望的結果……
一直那麼為了兩個生死未卜的孩子,總有一天,也會失去另外兩個人的……
如鳶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滿吧。她那樣自暴自棄。
她就那樣將自己封閉起來,雖然表麵上沒什麼,但是,誰的話,她都不聽了。
一直任著性子胡來……
這晚飯後期吃得夠安靜的,每個人心底都在盤算著些什麼。
不聽話的人繼續不聽話。
安靜的人繼續安靜。
唯獨懷有希望的人開始有些煩躁……
月夜下的男子揮著劍,愈發流暢,旁邊的劍譜隨著風,頁麵翻動,合上。
他看到了那塊石頭,發著愣。
是什麼時候起,受的傷越來越少。又是什麼時候起,傷口終於結痂了,不再裂開了。
似乎都無從查證了。
他邁開步子,坐了下去,在那塊石頭上。他想起了那個背著藥箱爬上去的女孩子。
自從那兩個孩子失蹤以後,他也擔心過這個女孩子也不見了。
他剛來,那兩個孩子就不見了。如果連她也不見了。自己會不會被人趕走。雖然自己已經那麼低調了,雖然眾人的目光都注視在那個女孩子的身上。還是深深恐慌,再次被遺棄的感覺。
要不要去找那兩個人問清楚呢?一個下落不明,另一個,連是誰都不知道……
她是真心想要從醫的吧?為了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霜姨?什麼時候自己的心也變得尖銳起來了?他想起了以前十歲在醫齋的時候,她進來了,一直看著自己。十二歲的時候,聽見醫齋的人說她拜托了上善兩年,要給自己上藥換紗布。
沒有辦法拒絕不是麼。這裏是一麵牆,自己寄生在這麵牆上,沒有根,隻有葉子和害怕掉下去的吸盤。而她是從牆的夾縫的土壤裏不停生長的,她可以理所當然地爬上來,理所當然地,得到這麵牆。
自己作為寄居的存在,要小心翼翼地防備掉下去,防備被主人拔掉,防備許多許多……
不能被人討厭,不能得罪任何人,要給人找不到踢開的理由……
都說少說少錯,不說不錯。所以,不能說……
本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一直把自己當做啞巴一般就可以了。
他一直都能察覺到女孩對他的試探,找不到最好的方式。
自己已經不想靠近什麼了,那些活著的。
其實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們之前怎麼熟絡起來,她可以對他笑,喊他夕哥哥。他也可以跟著她去看花,跟著她去采藥。
真不容易。一個一直猶疑,止步不前,一個一直後退,不願接近。
那個時候的兩個人,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可以那麼熟絡。
但隔閡是存在的,一直存在的。他還是不說話,她也還是沒有笑到眼裏。
他對她就像對待一個護身符一樣,她對他也像是對一個護身符一樣。
雖然兩隻刺蝟不能靠近,但是卻可以吃到彼此刺上的蘋果。不會因為吃不到自己身上的而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