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江南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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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我是江南薛家的遺孤,也是天命一脈最後的傳人。”
命理星盤,父親深棕色的瞳仁,親手焚毀的古籍,占卜用的三枚銅錢,飽蘸了朱砂的上好兔毫,鐫刻下命運未來的讖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切的一切好像走馬燈一樣在薛絳顏的眼前閃過,她開始微笑,笑意越發明顯,卻永遠達不到眼底,空落落地浮於表麵,成了一層硬殼般的麵具。
因為她不能哭,所以她隻有笑。
可邱若明卻笑不出來,江南薛家,這四個字他一直以為隻是一個傳說罷了,所以即便那個故事有多慘烈,他也從未放在心上,甚至還挑釁般地說過——若真有這江南薛家,他們早就憑著天賦掌控了這天上天下,何來他這個幽明使吆喝的份兒?
然如今,薛絳顏的存在卻結結實實打了他一記耳光,也將那陣隻存在於故事中的腥風帶到了他的身前,刮得他眼冒金星,口腔中心頭間均是苦澀一片。
江南薛家,天命一脈。
這短短八個字,承載的東西卻重的令人卻步。
當然,這個天命一脈指的並非是皇家,也並不代表著身份尊貴,秉承了天命。
它真正的意思,是指薛家一脈,擁有預知天命的強大天賦。
而僅僅隻是這種預知天命的天賦還不足以令江南薛家成為一個禁忌,試想一個人可以知自己的命運,可以知周遭人的命運,甚至可以知這世間的承轉啟合,這雖然是很可怕的能力,卻也僅止與此罷了。
因為僅僅隻是知道,是算不得什麼的。
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改變不了的命運軌跡已然定下,無論你多麼努力都無法掙脫,說起來反倒像是一個詛咒了。
而占卜世家自然比旁人更容易淪為宿命手中的提線木偶,不過隻能隨著命運而活罷了。
薛家大多數的人是不願意去修習占卜之術的,因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命運軌跡被定下,知道自己何時會死,何時會眾叛親離,何時會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這是人世間最可怕的詛咒,即便是一死以求解脫都不行,因為宿命揚著高傲的頭顱睥睨著他們,嘲諷似地告訴他們,死期未到,想死也不行。
所以,若僅僅能夠預知未來,薛家在靈界的名聲不可能如此赫赫。
絕就絕在這江南薛家的人,不僅僅能夠預知,還有著一項強大到逆天的能力,那就是扭轉命數。
試想一下,命數由天定,可若有一人可隨意改動自己的命數,那這人的存在與天又有何異?
可以將天下人的命數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樣的權利又會讓多少人失去理智?
這世間,隻要出現一個這樣的人便可攪得天下大亂,更何況整個江南薛家的人都有這樣的能力,他們的存在就像是一群活生生的神一般,令人敬畏,令人懼怖,更令人嫉妒。
幸而,他們終究是人不是神,因而改動命數一說,背後還有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真相——逆天之術終歸有其報應,江南薛家的人雖可使用自己的能力改動命數,將死者複生,將活人致死,可他們卻也同樣需要付出代價,這代價便是自己的一條命。
改了命數,卻賠上自己的命,這種虧本買賣怎麼會有人願意去做?
可糟就糟在,自古帝王均信命理之術,想要長生不老國運昌盛的又豈止了了?
江南薛家名聲在外自然是逃不過入宮伴駕的命運,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更何況這些個虎狼之君都相信薛家的人有所謂“改天”的能力,總盼著他們能給自己一個一勞永逸的太平江山和一個真正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軀體。
然而之前已經說過了,江南薛家再怎麼厲害,總歸還是人不是神,先別提他們改命的程度有所局限,根本不可能讓一個人永生,單單是提起他們改命之後的結局,就已經令人扼腕了。
因此一旦接到君王們這種無理的要求,真當是做也死,不做也死,生生被困於一個死局之中,進不得,退不得。
不知有多少薛家的前輩被這場宿命的死局圍困到一夜白頭,怨過天地,怨過出生,怨過命數,可最終也隻能帶著滿腔的怨憤趕赴一死。
也是因為這樣的命運連續捆綁了幾代人,薛家的當家終於對俗世感到了厭倦,蓄謀已久後,終於在某日連夜帶領整個家族奔逃而走,可這消息又不知為何走漏了,一路上竟是危機四伏,皇家的人,謀逆的人,各路人馬都想要爭搶薛家的這股勢力。
一路奔逃,一路廝殺,一路染血,薛家上百口人在經曆過這一場奔逃之後竟隻剩下幾十口人,從此再沒有人真正見過薛家之人,據說他們是遷往了深山詭秘之地,心灰意懶地隱居了起來,這一過便又是幾十年。
邱若明還記得他在翻那本關於薛家的古籍時,曾看到錄書之人的一句感慨——
寧做黃/泉鬼,不做薛家人。
當時他甚是不以為然,因為他從未在自己的曆史課堂中聽到過任何關於江南薛家的說法,而手中的這本書看起來極新,又是一堆舊書之中唯一一本講占卜天命講到神乎其神的,看起來頗有些野史與小說混雜的感覺,自然沒能讓他感受到一星半點的真實性。所以連帶著這句感慨,都隻讓邱若明覺得是作者在故意渲染氣氛。
可現在他終於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的了,重新回憶起這句話來,還真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鬱結在胸口處,無法疏解。
尤其是當他麵前還站著一個活生生的薛家人的時候,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的胸腔翻滾得更是厲害。
因為他的記憶正一點點地蘇醒,告訴他薛家的故事不僅僅止於避世隱居,後麵還有一串更為隱秘的經曆。
的確,若薛家眾人最後的結局是避世隱居了,那還真算得上是happyending了,偏偏他們會算會占會卜,自然算到了命中有劫,即便是避世隱居也無濟於事。
果不其然,在薛家銷聲匿跡的第一百零三個年頭,因為一場巧合的地/震,江南薛家終究是重新出現在了世人麵前,這真不知是薛家之不幸,還是他人之幸。
當時正值亂世,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誰都想要成為最頂端的人上人,因此薛家人的出現對於他們而言無疑是求勝的另一重保障。
幾乎是同一時間,各方勢力都派人去“請”薛家人出山,然而曾經經曆過漫長如輪回般死局之困的薛家人又怎麼可能在幾十年之後重蹈覆轍,將自己重新置於兩難的死局當中?
於是自己得不到的助力,便不能讓他人得到。
抱著這樣的心情,又一場蠻不講理的屠/殺在曾經幽寂的山林中興起,可憐薛家尚未從地/震這天災中緩過氣兒來,便又迎來了一場權利鬥爭引發的人/禍。
那一次死了多少人,沒人知道。
邱若明隻記得那錄書者有提過一句——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住在山腳下的村民總覺得山澗之水泛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但老一輩的人執拗地認為這隻是平常的土腥氣,於是便再沒有人執著過這個問題,依舊取水飲水,直到那股血腥氣漸漸消失。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作者的誇張還是真實的記錄,但他寧可相信這隻是誇張的說法,畢竟要讓一條山澗泛著血腥氣長達一個月……這將是一場多麼可怕的殺戮。
而那些無辜慘死的薛家人與那些無知無覺飲了一月薛家血的村民,究竟哪一方更可悲些……他更是不願多想。
因此他隻能告訴自己,這這是作者的誇張,事實不至於如此,事實……
可事實又真能好過這描述多少呢?
薛家的人是真正經曆過這場幾乎有死無生的屠/殺的,無論血腥氣有沒有滲入山澗之中,那場悲劇性的死亡都是存在的,銘心刻骨。
這一次,籠罩在江南薛家頭上那層名為宿命的陰影不知是不忍還是如何,終歸還是讓這個家族存留了些血脈的。
邱若明不敢去想剩餘的人究竟是怎樣逃過這場殺戮的,他一開始隻是慶幸命運終究眷顧了這家人,而後他才恍然發現自己錯了。
江南薛家,天命一脈。
窺探天機已經是折壽的大罪,能夠改變命數更是逆天的不可饒恕……所謂的天,所謂的命又怎麼可能善待這樣一群威脅到自己地位的凡人呢?
於是在一開始才給了他們無法逃離的悲劇命運,在他們下決心反抗之時送去了一場殺戮,而在他們逃出生天以為可以安安靜靜地生存時,又送去了一個血腥的巧合……
反反覆覆。
命運不是存有一絲善意才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他們的,它隻是想要更好的報複,報複這群自不量力妄圖動搖它地位的凡人,而最好的方式莫過於一次次給予希望後,又一次次給予絕望,磨得他們毫無反擊之力,磨得他們心甘情願地屈服,最後再給予毀滅性的打擊。
是的,最後還會有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在那場令薛家幾乎滅門的殺戮過去後,幸存的薛家人隱姓埋名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鄉,隻是這一次他們再沒有大宅可住錦衣玉食可享,而是同普通人一般粗布麻/衣,粗茶淡飯,徹底將自己與普通人同化起來。
期間又發生過幾次小小的波折,證明了薛家的命途多舛,但相比這最後一次毀滅而言,也都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了。
書中有寫,薛家在近百年的時候又忽然崛起過一次,但這一次崛起卻是地下的,隱秘的,普通人早已不清楚曆史上還有這樣一個被塵土掩埋的家族,而某些具有特殊能力或者從事特殊職業的人,卻依然跟薛家保持著聯係。
似乎是因為薛家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雖然生在宿命之家,卻有著一顆抗爭之心,身上沒有半分迂腐的氣息,行/事作風還頗有點黑道的意思,狠辣至極。
從此薛家替有需要的人求神問卜,收取錢財,卻再也不提改變命數之事,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最終成了一個人人諱莫如深的禁忌。
然而,在三十年後,另一個薛家繼承人的一次占卜,終究還是預示著薛家即將呈現出頹勢,甚至有大災節將要降臨。
這個繼承人沒有了之前那個的雷厲風行,繼承的終歸還是這上百年家族的腐朽與沉重,他根本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應對這一次的災節,隻是等待。
最後,就在十多年前,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江南薛家,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真正知情的人全數隱入了黑暗,江南薛家這四個字忽然成了一座無塚的碑,靜默在所謂的曾經之中,死寂。
這是邱若明所知道的“真相”。
可現在薛絳顏告訴他,她是江南薛家的遺孤,天命一脈最後的傳人,那麼他所得知的真相中,必然有不對的地方。
邱若明忖度了片刻,終於還是猶豫著問出了那個問題:“薛家,不是被滅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