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祭  第一卷 安生(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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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生,安生,安生——”
    辛晴喜歡這樣叫她。她其實隻是做一個口型,那聲音是從心底飄出來的,牽動著她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經。她希望一直這樣叫著她,一直一直。她逃到哪裏,她都要跟在身邊,叫她的名字。最好,她不要逃,永遠活在她的世界裏,她的視線之內。
    安生曾經嗔怪她,掐她的臉蛋,不疼,癢癢的,“應該叫阿姐的。”辛晴知道,安生的嗔怒是佯裝的,她心裏很喜歡她這樣叫她。
    “安生!”
    “恩。”
    “安生——”
    “哦。”
    ……
    她們的手握在一起,枕著一張枕頭,扯著一鋪涼被。
    辛晴總是睡不著,喚安生的名字。安生答應她。辛晴沒有想說的話,被安生攥著的手指反過來輕輕的勾她的手心。安生加重一些力道,辛晴的動作便停滯下來。過了一些時候,再重複著剛剛發生的一切,睡衣朦朧中喚著,“安生。”於是,安生也在沉沉的夢裏回複她,“哦。”
    她們的手攥的緊緊的,夜裏常常會酸麻疼痛,這種痛感讓辛晴很快意。她以為,安生是屬於她的,會一直被她握著,一直一直。
    彼時,她無法想到,多年以後,她眼睜睜的目送安生,被一輛車子接走,揚起的塵埃蒙住她的眼睛。安生含淚的抽出她緊握的手,勉強扯出的笑靨,“小晴,這是阿姐的命,沒辦法。”
    那一刻,她以為她再也無法攥著那雙手。
    後來的後來,形式逆轉,風雲突變,她竟然可以奢侈的重溫過往。安生拉著她的手,夢囈,“小晴,阿姐好像累了。”枕畔微涼,一如窗前冷月。
    太無力,太蒼白。她從來沒有握住過什麼,她從來也留不住什麼。逃避不掉,掙脫不出。
    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場可笑的掙紮。人生大抵如此。於是,她回頭來,更羨慕當此時,安生麵對命運的坦然,亦或是麻木。
    從出生開始,她就是一個錯。
    從她不自願的在娘胎裏落地生根,她大約就已經習慣了安老太太每日觀音像前的三拜。自知留不住兒子的命,隻能退而求其次,祈求老天爺開眼,讓兒媳雪的肚子爭氣,生出來一個男嬰吧。並且保佑男嬰長命百歲。
    聽的多了,也就開始從娘胎裏記著,自己生著女兒的身子,卻有長孫的使命。女嬰降生的瞬間,失落自是不必提,可是,也無疑給慘淡的生活增加了無盡的希望,女孩麵目周正,怎麼看怎麼是福相,像極了乃父,乃祖。不求她將來顯貴榮華,但求一生平安足以,於是有了名字,簡單的很,就叫安生。也是以後的以後,無意中回味,安老太太才恍然大悟,隨口一謅,竟然暗合了自己的姓氏,實乃美事一樁。此兒,既是孫,更是兒。潛意識裏,已經把安生完完全全用來填補了兒子的空白,無形中把雪的位置架空了。
    安生在阿奶的掌心下長大。不是不愛,是愛的太多,恨不得把世界拋給她,填補她先天缺失的一切,雖然,她能給的隻有那麼多。繈褓時候,是要她親自喂養才放心的。雪的奶水不足,安老太太走村竄巷,找到有奶水的女人,就作揖求下去,把節省下來的雞蛋小米奉獻上,換些奶水。後來,專門養了一隻羊,喂養安生。
    喝著羊奶長大的女子,性情溫順得很,這一點,讓安老太太很不滿意。她的兒,是要當個男孩子養的。於是,扯來的布匹顏色總是避免任何花色,大致黑白青灰四色,極其簡單的裁剪,隨意的套上安生的身,穿起來,卻別有一番風韻,小小年紀,安生的美名已經遠近聞名,遮擋也是徒勞。這是讓安老太太恐慌的事。
    村人背地裏說,安生和她娘一樣,都是妖人,魅惑人的胚子,最終會害死身邊的人。再加上一個年輕時代風流債背了一身的安老太太,這許家幸存的三個女人都被妖魔化,成了眾人躲之不及的瘟疫。
    安生樂得默認了按照阿奶規定的方式生活。爬牆上房頂修補漏雨的房,滿手滿臉泥漿全然不顧。夜晚不知為何打翻了油瓶,她舉著棍子在黑暗中亂敲亂打,一邊安慰阿奶和娘親,沒事沒事,隻是一個耗子。每月缸裏的米見底,她背著袋子去米行,跟老板小聲的討價還價,滿載而歸。
    阿奶滿意安生的性子彌補了先天上性別的不足。她是抱定了一個信念的,她活著,安生就不能離了她,萬萬不能便宜了哪個野小子,把安生娶了去。可是,聰明如她,當然也明白,安生的本心不是這樣的。安生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她高興。
    安生夜裏常常偷偷跑去西廂房,是一間窄窄的屋子,隻能容下一口櫃子,一張大床。足夠了,這點地方足夠安生安睡。辛晴不來的時候,她躺在大床上,想象著那一箱子的戲服都掏出來,掛滿整間屋子,紅紅綠綠的裙擺隨風搖蕩,那肯定是一幅很美的場景。當然,隻是想象,她不敢那樣做,阿奶定然不會高興。她會趁著夜深人靜,料想阿奶熟睡了以後,把門反鎖上,偷偷撬開櫃子的頂,吱嘎的聲音提醒著她,逝去的久遠年代,關於一個女子風華絕代的過往。
    她不止一次在夢中見到那個女子,揮舞著水袖,唱著一句詞,“宮中冷落多寂寞,辜負嫦娥獨自眠。”然後,蘭花一指,轉頭看她。隻可惜,夢總是在此時停止,她往往醒來,還能在暗影中看到那張模糊地臉,但是她認不清那個人究竟是誰。時間久了,她會想象,那個人其實就是長大後的自己,於是,她把那身戲服披上身,學著夢中人的動作和口型。她當然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戲服的年代已經久遠,脫落了顏色,抖落著灰塵,嗆人的黴味,安生聞起來卻很享受,感覺自己與這身華美的衣裝原本就是一體的,天地間,舞台很寬,觀眾卻隻有一人,就是台下的另一個自己。
    她的秘密終於被人發現。她永遠不會知道,另一個自己其實還另有其人,那個人比她自己更在意她,她固執的想探究所有關於她的蛛絲馬跡,甚至希望做一隻小蟲,無意中混在水裏被她喝下去,從此在她的體內安心的寄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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