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有點無情。無情地打落所有花瓣，一片片，灑落在路上。
    這裏不是江南煙雨一般的柔和，也沒有風景如畫一樣的美麗，而是一場台風，一場狂風暴雨的嘶吼，滿庭狼籍。
    無情的不僅僅是這雨，還有許多往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那麼清晰，曆曆再現。
    清明端著一碗湯藥從回廊的另一邊走來，掀開擋住視線的簾子，看了看雨，也看了看趙清曲。
    “喝藥吧，一路過來，都涼了。”清明把藥送到清曲身邊，緊跟著坐了下來。
    這個回廊很大，外麵是個美麗的池塘，在這場雨中，唯一不變的是池子裏麵的荷葉，依舊綠幽幽，依舊那麼挺直。
    “恩，都快到立秋了，還是那麼大的雨。”
    立秋……清明看了看灰色的天，已經一個月了……
    清曲皺了皺眉，一口氣喝完湯藥，又咳了兩下，隨後抽出袖中的手絹，輕輕擦嘴角。
    “真苦……”
    還沒說完，清明從小菊手中接過一碗蓮子糖，笑笑說道：“吃點這個，很快就甜了。”
    清曲也笑了笑，說：“最近怎麼都不見晉王，難道和姐姐鬧別扭了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清曲在清明的眼裏看到一絲的寂寞，一絲的哀傷，但是這個眼神，很快就閃掉了。
    “沒有，北方有點亂，王爺帶兵出去了。”
    兵荒馬亂的年月，能有現在這個短暫的安逸，已經很舒適了。每一次，清明都隻請求晉王能夠平安回來，僅此而已。
    “後天初一，我們去上個香，給晉王祈福吧！”清曲看出了清明這點牽掛，笑笑說道。
    可是清明搖搖頭，說道：“你還是養身子吧，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萬一你再著涼了，可就不好了。”
    風，帶來一絲絲涼意，吹過清曲的身邊，又惹了她一陣咳嗽。“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清曲漫不經心地說道，“這病是犯了，也斷不了根。”
    太醫說了，她們也知道，往後，隻要稍微涼一點，清曲就可能咳嗽。調理得好還沒有什麼問題，那一天不小心了，也可能咳出個人命來。
    “妹妹……姐姐隻剩下你了，可千萬別這麼說。”清明很傷心。
    正逢中午，禦膳房的宮女太監開始送餐點給各個宮的主子。後宮很大，宮女太監們幾乎一湧而出，然後迅速分散到各個角落。有些隊伍很長，手裏的食盒很多很精致，腳步也很快；有些隊伍則隻有一兩個人，走路懶懶散散的，臉上還有一點不耐煩的神情。往甘泉宮這邊來了三個人，領頭的一個宮女明顯有點不屑，到了甘泉宮門口，嚴重還多少帶著點蔑視。
    “天天囑咐要給這頭快點送飯，也不知你們伺候的主子有什麼能耐！”那宮女就這麼大聲旗鼓地對著甘泉宮的人說道。
    甘泉宮的人自然不能有什麼反應，初七上去接了一個食盒，點了點頭，那宮女又說，“可要快點就餐了，不然餓著晉王妃，我可擔當不起！”
    清明多少年前在宮裏就飽受委屈，曾經的太子妃，也就是當今的皇後，對她可是一點都不客氣。
    “姑姑放心。”初七回應了一句。
    不回應還好，回應之後那宮女仿佛找到人說話一般，繼續嘮叨：“這趙家二小姐也夠福大命大的，算這次皇上龍恩浩蕩，下次可就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了。哼，晉王一年半載都回不來，這甘泉宮啊……”
    “甘泉宮怎樣輪不到你嚼舌頭！”
    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嚇得一群人都直達哆嗦。習慣性地都低下頭去，半晌，才微微抬起頭看來人。
    這聲音清脆淩厲，一般的宮女是沒有這個膽量說話的。隻見花園後便閃了一個身影，一襲淡紫色的羅裙出現在眼前。
    “這讓我割了你這群人的嘴，才肯乖了是不是！”
    剛剛很多話的宮女一下子嚇軟了腳，連忙跪下來磕頭認錯。“長公主饒命，長公主饒命……”
    羅裙一轉，手中的一串金鐲子叮當作響，微微一笑，桃花眼彎了又彎，這神態和晉王一個模子引出一般。然後開始自言自語說道：“看來皇上對她們還真不錯！”
    玉手芊芊，掀開其中一個食盒的一角，看了一眼，又轉回去對剛才的宮女說道，“去給我多弄點我喜歡吃的來，再把那些碗筷換了，給你一刻鍾，不然要了你的狗命！”
    “謝長公主開恩！”那4個人連忙磕了幾個響頭，便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隻剩下甘泉宮裏麵的宮女了，長公主瞄了她們一眼，依舊那麼盛氣淩人地命令：“帶我去見見王妃。”
    不一會兒，一群人簇擁下，長公主沿著甘泉宮的小回廊走到了大廳，雨還在不停地下，雨水把她的鞋子和裙角打濕，加上剛才遇到的情景，明顯開始焦躁不安。
    初七沏了一杯茶上來，上麵騰騰的熱氣看起來溫暖很多，可是長公主一點都沒有轉變，抓起茶杯就往地上摔了去。
    “這破杯子也是給我沏茶喝的嗎！”長公主指著眾人，“去，給我去換些好的杯子來，要是她們不肯給，到太後那拿去！”
    眾人自然曉得長公主的潑辣，也知道她一不開心，就會把伺候她的宮女罰到洗衣房裏去，所以眾人紛紛都退了出去，忙著換些新杯子碗筷了。
    甘泉宮本來就不是很大，就算很大，長公主這聲音在很遠的地方也都聽得到。清明領著清曲從西院走了過來，一路上的乒乒乓乓，還有清脆的聲音，清明就知道長公主又心情不好了。
    “我說誰那麼有空來鬧事呢，原來出了嫁的長公主又回來了！”清明一邊說一邊走進來，語氣倒是一點不客氣。
    “可不是嘛，聽說王妃有了身孕，做姐姐的特地來看看不行麼！再說晉王出征了，王妃你不是也不住晉王府，搬了進來麼？”要說宮裏誰能說得過長公主，還真的沒有。從前太子妃跟她鬧過那麼一段時間，後來大家各奔東西不了了之。
    “你可真有本事，把這個宮的宮女都使了去了，這會誰來伺候你呢？”
    長公主指了指清曲後麵的小丫鬟，又說：“不是還有一個麼，快給我去太後那取一套幹淨的衣裳過來，我這一路都濕透了！”
    最後一個小宮女也給支走了，大廳裏邊就隻剩下三個人，一時間無話可說，安靜了些許。
    最後還是清曲打破了這個平靜。
    “清曲給長公主請安了。”
    長公主搖搖手，“罷了罷了，這些行禮什麼的都是給別人看的。這會時間不多了，我就長話短說。太醫這邊我打點好了，以後你隻給鄭太醫把脈，換了別人來，你得支個人通知我，再拖點時間。你有了懷孕這張王牌，這段日子皇後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宰相跟國舅最近也安靜了很多。再說兵權都在我們家手上，他們那群文官能有什麼能耐！”
    清明笑了笑，這個笑容有點苦。“要是我爭氣點，真的懷上一個，就不會那麼麻煩了。”
    多少年了，因為清明沒有給晉王生個一兒半女，皇後就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打擊，還有擠兌。
    “這又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懷上的！”長公主一語命中，她的眼神飄向發呆中的趙清曲，接著說，“真希望這會晉王撐到了盡頭，可以開始享福了。”
    “過幾天我想去燒個香求神保佑王爺平安歸來。”清明的嘴裏還是掛滿了牽掛。
    “你還是去求順利生下個王子公主吧！再怎麼假了，也要做個體麵給別人看了去！”
    這會清曲聽出一些苗頭，似乎說的，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哎！我這時間也差不多了，肚子也餓了，真不知道哪些宮女怎麼做事都那麼慢！”長公主依舊這麼嘀嘀咕咕。
    清曲的記憶裏這個長公主的記憶也是很清晰的，就是一直，都很少說話。她還小的時候，長公主年少，雖然有點傲慢，依舊是個活潑可愛的公主。等她離開京城的時候，長公主已經出嫁了。歲月無痕，人，也都變了。沒變的隻有這繚亂的江山，慌亂的歲月，還有華麗的宮殿。
    再接下去的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長公主依舊那麼話中帶刺，聽多了，也有點可愛。門外的雨還是那麼大，等哪些宮女太監依稀回來的時候，一刻鍾已經過去多了點，長公主的臉上那不耐煩的神情更多了。
    清曲輕輕掃了一眼跟前的宮女太監，多半衣裳都濕了半身，可是手中的午飯，還是那麼熱氣騰騰，原本青花淡白的杯碗，也給換了精致的鑲邊青花瓷，還有幾個熟練點的宮人，記得去要了點樣式很好看的糕點，清曲想著這應該也是長公主喜歡吃的。
    換了一身淡黃的衣裳，長公主笑盈盈地從後邊走出來，頭上的金鳳釵被這一襲黃色映襯得更加耀眼。轉身進了飯桌前，便主人一般地招呼趙家姐妹坐下來。
    “這些菜還稍微像樣點，我也餓了，你們快一起吃吧，吃了我好回母後那報個告，說說我們的王妃狀況良好！”
    清明苦笑了一下，“那真的有勞長公主了。”
    “這話怎麼從你嘴裏出來，就不像真話一樣！”
    “真話假話，長公主不是都能分辨出來麼？”
    兩人依舊你一句我一句的對峙著，一頓飯吃的邊上的宮女太監膽戰心驚，生怕大氣多喘了一下，給她們聽著了，被罰了去。
    待長公主離去，下午都過去了一半了。她挑挑這裏不好，哪裏不行，幾乎把整個甘泉宮翻了一個底朝天才差不多離去。雨下了一天還在下，不過原本的大雨，變成了蒙蒙細雨。要是今後的日子，也可以這樣慢慢淡了下去，便好了。清明想著。
    清曲咳咳幾下，也倦了，靠在裏邊房裏的軟榻上，眯了過去。清明無聊，便拿了一本書隨意看看。
    一連下了幾天雨，把夏天的燥熱衝去了不少，涼爽一旦降臨了，有些人就開始眷戀。眷戀有一些朦朧的地方，可以掩蓋去原有的思念。
    晉王帳篷外軍旗在風中飄啊飄，暫停的戰爭，讓他有了時間去回憶，去奢望。
    原本一切都可以很美好的，隻是那時候年少無知罷了。
    想起來，有點遺憾。但是過去了的就過去了，等這場戰爭結束，等他帶著勝利回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