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涼月 27.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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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俏服侍景宮眉喝完藥後,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她打探來的沙水幫的消息。
秦府秦仲國是江南道的節度使,當今皇上原是將他外放以解心中不安,隻是秦仲國在江南道獨大,皇上心存忌憚,便奪了他江南鹽鐵轉運使的職務,轉而任命了戶部的一個小小員外郎常青楊為鹽鐵轉運使,派到了杭州常駐。
鹽鐵轉運使本就是個肥差,掌控了江南這邊鹽鐵、米糧與錢幣的運輸和儲藏。長安所在的關中地狹,糧食產量不足,轉運使每年便會在江南儲藏米糧,由官府自辦的漕運船舶車輛將米糧借由水陸兩路送往關中。官方漕運的興起,使得江南水道以船泊起家的商家生意日漸衰敗。隻是官方漕運既要承擔運輸的風險及所需的大筆開銷,還得另支一筆建造倉窖的費用,再加上百姓的生意或大或小,官方漕運難免有些疏忽,於是鹽鐵轉運使常青楊便同船泊商家各個水幫簽訂了協議,官方漕運隻負責掌江南皇室榖物財貨轉輸與出納,民間商家的貨物轉輸,除非是他們自行要求官方保運,一概任由民間漕運接手,與此相對,民間漕運各家每年需支付一定的費用幫著政府建造倉窖。
沙水幫便是民間漕運中興起的一個漕運幫派。沙水幫當家喬天禧的親妹子曾是鹽鐵轉運使常青楊夫人的手帕交,因而沙水幫自組建幫派後或多或少受到了常青楊那官方漕運的照顧。漕運雖說獲利豐厚,但沙水幫幫眾甚多,喬天禧便想在其他行業內分一杯羹,隻是商鋪雖有盈利,卻實是不多。
“那七爺是沙水幫內的什麼人?”景宮眉靠著床,細細問道。
“沙水幫幫主人稱大爺,那七爺是他堂弟,喬家十個兄弟中,就隻有七爺和九爺混在幫中過日子。”紫俏答道。
景宮眉點頭,想來沙水幫在商鋪打理上缺乏頭腦,所以便想用旁門左道的法子賺錢,傳言天機卷能讓人富甲天下,對於沙水幫來說,的確是個誘|惑。
“那如今有什麼消息傳來嗎?”
紫俏笑了笑,“沙水幫那頭還沒什麼消息,隻是紫環硬是取了信鴿寫了信給大少爺,說小姐這次吃了大虧,宇家又沒個知心人疼小姐,說是一定要大少爺給咱做主呢。”
景宮眉微愣,略有些頭疼,“我又沒事,何必驚動到大哥。若是大哥怪罪到宇府頭上,怕是夫人那頭又有什麼說辭了。”
紫俏不以為然,“小姐你睡了一日一夜,夫人一回都沒來看過,倒是四少問過一次,秦府的大夫人也送來了好些名貴的藥材。若真要計較起來,還是夫人這邊不是個理。”
“所以你就任由紫環胡鬧了?”景宮眉笑得展開了眉,“紫俏,回個帖子備些糕點給秦府大夫人送去,便說我已無恙,修養個幾日再去府上拜會。”
“那夫人那裏?”
“如今我醒了,怕是夫人已經知道。待會親自去走一趟便可。”景宮眉麵露倦意,紫俏便服侍著她再度躺下,心中念著要去廚房熱些小米粥來,便踏出了房門。
芷平仍舊在那石拱垂花門前頭跪著,身姿有些不穩,似是搖搖欲墜。紫俏微微蹙眉,喚了當歸前來,囑咐她看著房門,便親自向廚房走去。
擦過那跪著的嬌小人影時,紫俏看也未看,隻是才走出幾步,便聽到沉悶的一聲響,回頭一看,芷平暈在了地上。
紫俏蹙眉,踟躕了幾下,自己卻不上前,而是招呼了院內的兩個粗使丫頭將芷平扶到她自己的房間裏去,又差人去尋府內的大夫前來診治。她叮囑完方朝著廚房走去。
走在通往廚房的青石板路,紫俏便瞧見廚房院裏頭的石階上坐著兩個婆子,一個是現下暫管廚房的田媽,另一個則是在安康院當差的婆子章媽,紫俏刻意放緩了步伐,貼著牆慢慢走,毫無意外聽到了幾句閑言碎語。
“章財家的,聽說夫人昨日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那上好的銅官窯的彩釉瓷都給摔碎了?”田媽神秘兮兮問道。
章媽笑了笑,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可不是。那彩釉瓷可值個上百兩銀子呢。夫人興手一摔,我可肉疼死了。”
田媽一臉八卦,“夫人到底為了啥氣啊。據說寧馨院那三少奶奶去了覺蘭寺禮佛回來就病了?”
“哪是病了?!我聽夫人屋裏的百荷說,三少奶奶去了覺蘭寺遇到了不長眼的人,衝撞之下不知怎麼就傷到了。嘿,這麼大個人衝撞下還能一病不起,這是那三少奶奶變著法子抵觸夫人交給她禮佛的事呢。夫人本就慪氣,她想著有個兒媳在,自己也好清淨清淨,卻不料整出這麼個幺蛾子來,這下禮佛三日倒減成了一日,老爺回來還怪夫人沒的腦子,把事交給小輩也不提點提點。夫人能不氣麼,當場就摔了茶盞,接著又摔了那彩釉瓷。”
田媽難免一臉唏噓,“我原還道那三少奶奶是個賢惠的,卻沒想也愛暗地裏耍些小手段啊。哎,這大家族裏出來的,當真是不能貌相。”
章媽嘿嘿一笑,“照我看,再有手段也沒的用處。三少又不是個能管事的。夫人問他三少奶奶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一個字都不講,隻說自己會處理,那臉黑的和烏碳一樣。我看啊,八成是覺蘭寺出了了不得的事,百荷還說……三少奶奶指不定是被哪個漢子給近了身,三少顧及自己的麵皮才一聲不吭。”
田媽這下瞪大了眼,她驚道,“章媽,這事可不能亂講啊。”
章媽訕訕笑了笑,又湊近了田媽道,“聽說,三少的通房丫頭芷平還在那院裏頭跪著呢。都跪了一天了。”
田媽眼珠子轉了轉,腦海裏浮起一張眉宇間帶些豔麗的相貌來,她啐了一口道,“那丫頭長得那般標致,三少奶奶要是不立規矩,那芷平還不得爬她頭上去啊。照我看,三少奶奶讓她跪著定是她自個不守規矩。”
章媽很不以為然,“我看芷平這丫頭向來進退有距,哪裏是個沒分寸的丫頭。定是三少奶奶善妒,隨便揪個錯就罰了她。這都跪了一天了,水米未進,真真可憐,三少奶奶的心也是狠的。哎,那燕窩該好了吧。”
章媽想到了爐子上喂著的那盅燕窩,終於站了起來,田媽也跟著站起來,然後兩人便瞧見廚房院門口暗沉的天光下立著的俏影。兩人臉色具是一怔,田媽更是臉色刷白。
“誰,誰在那?!”章媽的聲音失了幾分底氣。
紫俏淡笑著邁出了幾步,眸中泛著冷意,“我家少奶奶醒了,我來拿喂在爐上的小米粥呢。”
她說著踏上了台階,走到了章媽身邊時,微微停頓了下,複又進了廚房。
田媽揪著粗布褲子手足無措,章媽也心神不定,也不知這紫俏有沒有聽到她方才的話。方才她是添油加醋說了幾句,這要是被聽全了,她一氣之下告到三少奶奶那邊去,怕是夫人也懶得保她。念及此,她臉上的笑便怎麼也掛不住,她念頭轉了轉,忙不迭跟進了廚房,笑著道,“紫俏姑娘,三少奶奶身子可好些了?”
紫俏抬眸覷了她一眼,“托福。沒有更壞下去。”
章媽連連擺手,“是三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我老婆子哪裏來的福氣。”
紫俏似笑非笑,“三少奶奶有這麼多人記掛,自然是個大福之人。章媽媽不是看燕窩麼,再煮下去,燕窩可就糊了。”
章媽一聽,立刻奔到了自己的那個爐子前,忙不迭將燕窩自爐子上拿了下來,額上冒出些虛汗,“我這年紀大了,記性也有點差。還是紫俏姑娘靈光。”
紫俏將熱騰騰的小米粥用蓋子蓋上,放進了小巧的食盒裏,淡淡說了句,“章媽媽哪裏的話,紫俏看章媽媽精力充沛的很。和田媽聊了那麼長時間都不覺得累。”
章媽臉色一白,臉上帶了些惶恐,“紫俏姑娘,老婆子我嘴無遮攔,都是這爛嘴巴鬧的。”她自己抽了一個巴掌,“紫俏姑娘大人大量,千萬莫要將剛才的話聽進心裏去。我無親無故隻靠著宇府的月錢過活,求求紫俏姑娘看在老婆子一把年紀的份上就饒了這次,老婆子往後一定燒香拜佛……”
“章媽媽。”紫俏心裏厭煩,隻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臉上卻不表現出來,隻是淡笑道,“方才說了什麼,紫俏都已忘了。章媽媽是夫人身邊的人,往後紫俏自然還有仰仗媽媽的地方呢。”
章媽愣了,趁她出神紫俏偷偷塞了一個銀錁子給她,然後朝她禮貌地點點頭便出了廚房的門。直到她的背影走遠,章媽才鬆了一口氣,她看了眼手上的銀錁子,神色間既喜且憂。田媽上前來,瞧見那銀錁子,臉上浮起一絲豔羨,她訕訕道,“沒想到三少奶奶身邊的人這麼慷慨。”
章媽隻是笑笑,不敢再多說話,將燕窩盅擺進食盒便匆匆離去。
紫俏拿了食盒走到了寧馨院,穿過抄手走廊,剛出了垂花門,便瞧見院內的空地上,芷平竟又直挺挺跪在了那裏,那兩個粗使丫頭有些無措地立在一邊,見紫俏回來,神色都有些緊張。
“這是怎麼了?”紫俏開口,順道將手上的食盒遞給了正走過來的當歸。
粗使丫頭一個是小彩,一個是雲朵。
小彩機靈,順口回道,“紫俏姐姐,我同雲朵將芷平姐姐送到了房間,可她剛躺下就醒了,硬是不肯躺著,我和雲朵攔不住,她就……”
芷平仍舊低眉垂首跪在那,單薄的身子在暗沉的天光下越顯可憐,紫俏輕歎一口氣道,“你這是為了什麼?裝可憐給少奶奶看?”
小彩和雲朵稍稍退開了些,芷平一點表情都沒有。
紫俏的神色便有些惱怒,“若是想博得少奶奶同情,那你是跪錯了人。少奶奶話裏保你,你倒好,還把話往死裏說。你存著讓主子遇險的心思,如今還有臉跪在這裏求原諒?你以為你跪個幾天幾夜你就了不起了,說到底你不過是個下人,如今是少奶奶看在少爺的麵子上沒的賣了你。你可別仗著自己是個通房就來博同情!別人哪怕不說什麼,我也第一個瞧不起你。”
小彩和雲朵對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見到了驚疑。
芷平仍舊平靜無波,隻是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幾分情緒。
“你既存了害主子的心,想必也是想往上爬。可你想過沒有,少爺進進出出幾次,可給過你一次正眼?你伺候他那麼多年,他是個什麼人你定是清楚的很。你以為你能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你是個懂事的。可你如今做了什麼?莫非你覺得仗著幾年的交情,跪一跪,少爺就能免了你的罪讓你繼續待在他身邊?”
紫俏的話一下擊中了芷平的痛處,她的臉刷的變得蒼白,她顫抖著下唇,語氣晦澀低沉,“少爺,少爺不會那麼絕情的……”
“我在少爺身邊十多年……我不要離開少爺……”芷平痛哭出聲,她伏在地上,肩膀顫抖劇烈,“少爺不會的,少爺不會的。紫俏姐姐,你幫我求求少奶奶,芷平再也不敢了,芷平隻求留在少爺身邊,芷平哪裏也不想去……”
紫俏後退了一步,“求我也沒用。少奶奶也不會理會你的。你自去求少爺。別在這院裏折騰鬧了少奶奶的心。小彩,雲朵,把她帶下去,讓大夫好好替她診治。在少爺處置她之前,若是在少奶奶跟前跪壞了身子,壞的還是少奶奶的名聲。”
“是。”小彩應了聲,和雲朵兩人將滿臉痛楚的芷平往偏院的房間拉去。芷平一個勁地哭,渾身軟|綿|綿也沒力氣反抗,隻是抽噎著,喉嚨裏滾出艱澀難聽的哭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