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天剛亮憐生就毫無留戀地從床上跳下來了。其實他基本一夜未睡，翻來覆去，難眠至極。
    一路匆匆跑進主院，到了房門口卻停下腳步。
    正在躊躇之際，門竟突然“吱呀”一聲就開了。
    憐生一見開門的是趙七落，驚訝地張了張嘴。
    “你今天起得倒早。”趙七落淡淡說了一句，走出門去。
    憐生連忙往裏探了探身子。
    “少爺，姑爺呢？”他不見裏麵有人，轉回身詢問。
    趙七落站在樹下，仰頭望著樹杈中那一窩鳥，全不在意的樣子，慢慢答道：“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說話的語氣，和他的神情都是很淡定的，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憐生愣了愣，然後跑進屋子裏麵去。
    天氣已經轉涼，樹葉大有落地的趨勢。趙七落伸手接住掉落的枯葉，緩緩垂下了眼簾。
    過了一陣，憐生從屋子裏走出來，怏怏。
    “少爺。”他走過去，給他披上一件外衣，“天涼，多穿些衣服。”
    趙七落笑了笑，回頭看他：“怎麼又沒精神了？何事這麼掃興？”
    憐生抬頭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輕聲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林姑爺靠不住……”
    從趙七落的表情，無法知曉他有沒有聽到這句話，但他這樣的人，即使真正聽清楚了，也未必會給出反應。
    因為也許那個人靠不靠得住，抑或應該在何種事上要求被靠得住，於他而言，並不重要。
    “去吃早膳吧。”趙七落拍了拍憐生的肩，說了一句，然後就往外麵走了。
    憐生怔愣了一會兒，隨後跟了上去。
    什麼都很幹淨。姑爺離開得也很早。也許在少爺睡著之後他就離開了。
    沒有發生任何事。
    終究不過是兩個男人。
    但令憐生沒想到的是，這一天的下午，他見到了一個他絕不認為還會再次見麵的人。
    午膳時候林恭澀也來了，趙七落自然也到了，吃得不很盡興，都有些敷衍的意思。
    剛回房不久就見林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匆匆來叫。
    “七落少爺，老夫人請您立即去堂上。”
    憐生疑惑地問：“什麼事這麼急？我家少爺沒做什麼吧？”
    “奴婢不知，隻是似乎來了個很重要的客人，想見少爺，老夫人才差遣奴婢過來的。”
    趙七落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
    憐生愈加費解，轉頭去看趙七落：“少爺，有什麼客人非要見你？”
    趙七落搖了搖頭，站起身，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憐生隨著趙七落一路走到正堂，甫一進去，就看見坐在正中主位上的人，竟不是林老王妃。
    而是一個男人。
    一個年輕並且俊美無疇的男人。
    憐生一看見那張臉，整個人都呆了，愣愣地站在門口。
    而這一次，似乎是連趙七落都有些怔忡，望見那個人的時候，竟一時反應不及。
    那個坐在上位的美麗男人，那樣看著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他在自己眼前站定。
    林老王妃的聲音已經響起：“見了當今聖上，還不快快行禮。”
    趙七落凝神，然而林老王妃的話在腦子裏回響，耳鳴得幾乎暈眩了。他看見那個人不知為何慢慢皺起了眉，而他在那樣不曾稍瞬的視線中隻是近乎本能地跪下身去。
    憐生嚇得呆了，膝蓋一軟，“撲通”一聲，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趙七落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低著頭，那樣說，聲音很安靜。
    坐在次位上的，除了林老王妃，還有林恭澀。
    林恭澀垂著眸，並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憐生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門口處跪了滿地的憐生有些機械，也隨之拜見。
    主位上的男人已經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神態，周身的氣息帶著濃烈的王者風範，隻有望著跟前人的眼神，隱著旁人看不透的顏色。
    “平身。”他說。
    趙七落緩緩站了起來，身後的憐生也跟著起身，惶恐地低著頭，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抬眸，打量那個人。
    怎麼看，都是一模一樣的臉，連感覺都是相同的，可是為什麼……
    正想著，隻見那個男人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一起身，旁人自然不敢再坐著，林老王妃和林恭澀也連忙站起來，恭敬地候著。
    那美男人卻徑自往前走了兩步，幾乎就貼在趙七落身前了，他俯首，看著他。
    趙七落抬頭，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身子沒動。
    “怎麼竟是你？”
    男人話一出口，一屋子都怔了，一片寂靜。
    憐生心裏大歎：果然還記得。
    這個美目生輝，五官如細致雕刻般絕美的男人，就是當日趙七落在夜市中偶然相遇的公子。
    那時候他笑著，美得莫可名狀不似真實。
    趙七落讓了他一塊血玉，在茫茫人海中，算是相識一場。
    這樣擦肩而過的人竟能再次相遇。
    這樣的人，竟然是這個天下的主宰。
    當今聖上。雲帝。
    多麼令人五體投地又膽寒心顫的頭銜。
    現在就站在他的近身處，問他：“你就是趙卿的次子趙七落嗎？”
    富可敵國的，那戶人家的少爺。
    趙七落訥訥地點了點頭。
    雲帝突然笑了笑，而後轉頭，對著站在一邊的林恭澀說：“恭澀，他就是你娶回來的那個人嗎？”
    林老王妃聞言臉色有些僵。
    林恭澀看了趙七落安靜的側臉一眼，回道：“回皇上，正是。”
    雲帝頓了一下，才說：“恭澀好眼光。”
    屋子裏的氣氛微妙得變得更僵。
    憐生屏著呼吸，大氣不敢出。
    林恭澀正視著雲帝，摹地緩緩笑起來：“聖上謬讚。”
    雲帝忽然說：“朕想和七落單獨談談。”
    話剛說出口的時候，屋子裏又是一陣靜。林老王妃不著痕跡地去看林恭澀。
    然而林恭澀隻是笑著躬身：“皇上請隨意。”
    屋子裏其餘人等都一一退了出去，憐生有些不安，但是聖上一言，誰敢異議。
    最後隻剩下麵對麵站著的兩個人。
    雲帝望著趙七落，許久才說：“很早就聽說林小王爺為了一個男妻與林相父子反目。本想今日得空，過來看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能讓一向冷峻的恭澀如此。”
    他話一頓，隻是看著他。
    趙七落也不言語。
    “沒想到，竟然是你。”雲帝說，“我沒想到趙卿次子，就是你。”
    他說“我”。而不是“朕”。
    趙七落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漠的，如果要笑，也是抿著唇，嘴角拉開一絲弧度。像這樣，帶有鮮明情緒的神態，幾乎不在人前展露。
    說到底，他們也隻不過有那一麵之緣罷了。
    “七落，你明白的吧？”雲帝忽然這樣問了一句。
    然而趙七落確實再懂他的意思不過。
    他退後一步，在雲帝凝視的目光中，默默跪了下去。然後他聽到他說：
    “皇上放心。七落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