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少爺“回門”的日子到了。他知道家裏有人等著他回去，所以準備得很早。
    林老夫人要姑爺一定陪少爺回去。這一次她倒是還懂這種道理，知道“回門”要是沒有姑爺陪，少爺不知要被多少人指指點點。禮數不對。
    那一天莫名其妙發生很多事。後來我甚至覺得那是命中注定的一個劫數。
    那是少爺第一次見到那個傳說的安公子，姑爺在外麵的“相好”。遠遠的在人群中，一個背影和一個側臉，那是第一次，在茫茫的熱鬧皇城夜市中，他看見了那個人。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其實不記得當初是什麼確切的感受了。隻是覺得那是離少爺該當很遠的人。
    我看見姑爺的風華。翩然的，瀟灑的。不為了少爺而顯露的美貌。給了那個近旁的人。我那時恍恍然的竟還想，那個樣子的姑爺，真漂亮啊。
    可是那晚少爺遇見一個人。他們本該是擦肩而過，錯身在人群之中。但是冥冥中似乎真有指引。少爺一抬頭望見那個人的臉時短暫的凝神，就像是他一生中為這個人的停留。
    那是我頭一次見到一個和姑爺一樣漂亮的男人。也許他要比姑爺更美。他笑意盈盈地看著少爺，眼底卻是難掩的驚豔。我知道少爺也是個長得很俏的人兒，但是別人看少爺時，會礙著他的男兒之身，把目光收斂起來，可是那個人不這樣。他看的時候那麼直白那麼深刻，仿佛一眼就把少爺烙進眼底了。
    我一直一直想，少爺邂逅這個人是好，還是枉然。隻是都是命定。少爺躲不掉，也躲不得。
    後來我想，姑爺和少爺都是可憐人。也許安公子他也是。他們都被老天捉弄得團團轉，命運卻殘酷得把他們丟棄。再不管。
    少爺常常一個人撫著琴，漸漸的沉思進心事裏。後來有人聽他來撫琴，他笑著了。我卻覺得少爺那時候離得好遠，再不是我能明白的。
    少爺說，他隻是不想再一個人。
    這是我，惟一能懂的。】
    趙七落回趙府一趟的日子到了。前一天晚上林老夫人發了怒，子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林恭澀從自醉樓拖回來。安步言好勸歹勸林恭澀才勉強同意回家住一晚。
    第二日他便要陪著趙七落回趙府去。
    林恭澀睡在書房裏，天亮時早沒了人影。趙七落叫了憐生要顧自回門，憐生拉著他要他等等姑爺，結果等來子武說，林恭澀早已出府了。
    連一道啟程也不願意。
    憐生一肚子窩囊氣全發在子武身上。子武替他們小王爺愧疚，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說。
    趙七落還是淡然的表情，催促著憐生整整東西便上路了，也算替子武解了圍。子武很輕很輕地說：“七落少爺，對不起……”
    趙七落笑了笑，神情很淡定，道了一句：“與你無礙。何必自責。”
    憐生安置好帶回去的東西，進來叫趙七落。趙七落隨著他去，上了軟轎，一路往趙府去了。
    趙家府宅不比林小親王府差，前前後後圍起來足也有十幾畝。高牆厚瓦，透著大戶人家的氣派和沉重。
    林恭澀倚身站在趙府正門口的石牆旁，表情很懶散。
    憐生子武見了他，又驚又喜。
    “小王爺，你到了？！”子武匆匆跑過去，喜不自勝。
    林恭澀懶懶地抬頭瞥了一眼隨後而到的轎子和憐生，臉上沒什麼喜色。
    趙七落下轎，林恭澀站直身子，兩人互相望見。
    趙七落神色沒有一點改變，像是料到他會等在這裏一般，連眼瞼都懶得抬一下。
    “把東西都抬進去，小心點才好。”憐生招呼後麵的人。
    林恭澀眉毛挑了挑，抬腳往趙府裏走。趙七落也沒特別避開，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子武扯了憐生，壓抑著雀躍的聲音道：“你看你看，小王爺還是放在心上的。”
    憐生白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聲。
    子武有些委屈，說：“這不來了嗎，你怎麼還生氣？”
    “我才不像你沒骨氣。以為這樣就便宜了？！做什麼不等我們少爺一起來？！”憐生反駁。
    子武語塞，皺著眉不敢再說。
    四個人一前一後進了趙府正廳。
    丫鬟一見林恭澀和趙七落，連行禮都忘了，奔進裏屋去通報。
    林恭澀站在趙七落側旁幾步遠的地方，安靜地站著。
    果然不一會兒，就見丫鬟攙著一個婦人迎出來。
    那婦人走得很急，近乎是小跑著。
    進了正廳見了站在正中央的趙七落，瞬間淚流滿麵。
    趙七落回頭看見一路奔出來的母親，雙膝一曲，鈍重地跪下身去，一動不動。
    林恭澀低頭看著他。
    趙夫人幾乎是撲過來，一把抱住了趙七落。
    “吾兒……”
    “娘，孩兒不孝。”趙七落把臉悶在趙夫人的肩窩裏，輕聲說。
    憐生眼睛都紅了。子武看得心裏一陣窒悶，隻覺得難受。
    “哥！”趙七璃衝過來，跪在他身前。
    趙老爺緩緩踱到正廳，望著地上的三人，沉默無語，轉而去看林恭澀。
    林恭澀接收到他的視線，微微一躬身，福禮：“……爹……”
    趙老爺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趙七璃扶著趙夫人起來，趙夫人把趙七落從地上拉起來，摸著他的臉說：“落兒怎麼這樣瘦了……”
    趙七落淺笑道：“記掛娘啊。”
    趙夫人笑，拍著他的臉：“什麼時候學會尋人開心……”
    “哥……”趙七璃有些撒嬌的意思，抱住了趙七落的腰，搖著。
    趙七落輕輕回抱她，說：“多大的人了，怎麼還不尋個好婆家？還耍賴？”
    “哥！”更甜膩了。
    趙七落但笑不語。轉頭看見趙老爺，頓了頓，還是叫了一聲：“爹……七落回來了。”
    趙老爺依舊是點頭，淡淡道：“一會兒來我的書房。”
    趙七落頷首應了。
    趙老爺又走回主屋去了。
    趙夫人細細打量林恭澀，林恭澀也不回避，恭敬地叫了一聲“娘”，臉上帶了些許笑容。
    趙七落麵目表情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趙夫人也並不非常熱絡，隻簡單應了一句，然後吩咐丫鬟：“好生招待林小王爺，別失禮了。”
    她沒有很親切的稱呼林恭澀，林恭澀似乎也不介意，隻是笑。
    子武有些疑惑他的好脾氣，憐生卻道是林恭澀逢場做足了戲，眼底不由更冷了。
    趙七落陪趙夫人和趙七璃耐心地講了一陣話，就起身去趙老爺的書房了。
    林恭澀閑來無事在趙府的院子裏賞花。他似乎對這些東西都有著深濃的興趣。
    身後突然一陣腳步聲，林恭澀轉頭，趙七璃美麗的臉龐躍入眼底。
    趙七璃神色並不溫和，林恭澀卻還是笑意盈盈。
    “沒想到你竟真陪我哥回府。”趙七璃隨手折了一枝花，在手裏把玩，貌似不經意地說。
    林恭澀歎息，看上去十分可惜地說：“頂好的花，二小姐人比花嬌，怎不懂憐惜呢？”
    趙七璃笑：“我該是稱你‘嫂子’，還是‘姐夫’？”
    林恭澀淡笑著擺擺手，道：“俗世的禮數罷了，二小姐大可隨意。”
    趙七璃凝神牢牢盯住他。
    林恭澀也不躲避，迎著她的目光，鎮定自若。
    趙七璃把那折下來的花枝一伸手丟進花叢裏，靜靜望了一陣，然後，她說：“你我都是明白人。明白人做的，卻都是見不得人的事。林小王爺還要謹記才好，平日裏離我哥哥遠些，以後他才能完好的歸來。”
    林恭澀聽她說話也不惱，一直都是笑著，聞言了然地點頭：“二小姐所言甚是。你大可放心，你說的那些我定當做到。”
    趙七璃又笑起來：“那就多謝林小王爺了。”她說著，折身走開，再無留戀。
    林恭澀轉過身繼續賞花，站在庭院中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他雙手背在身後，氣定神閑地站著，沒有人看得出他心底任何念想。
    趙七落站在趙老爺的書桌旁，一如既往的神情淡定。
    趙老爺展開紙張，趙七落道他是要寫字，於是走近幾步，拿起桌上的硯台緩緩磨起墨來。
    趙老爺似是很滿意，嘴角隱隱的有些笑意，隨口問著：“日子可還好？”
    趙七落斂著眼毫無情緒變化，答道：“都好。”
    趙老爺想了想，說：“事情要是順利，過不了多久，你倒也能回來了。”
    趙七落隻是磨著墨，沒有應聲。就像他以前在家裏時一樣，就那麼聽著，不說話。
    趙老爺已經習慣了他這樣子，也沒有意外，拿起毛筆蘸了蘸磨，寫起字來。
    趙七落細細地看著。
    “上次十一回來過一趟。”趙老爺突然說。
    趙七落一頓，手指本能的一緊。不知道趙老爺接下來會提起什麼。
    趙老爺看了看他，複又道：“他倒是沒說起什麼。你要是有事，一定讓他帶信才好。”
    趙七落莫名鬆了一口氣，輕輕點頭，回答：“知道了。”
    趙老爺不再言語，專心練字。趙七落躊躇了一會兒，心裏一瞬已把事情都掂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