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淵在底樓招呼客人時，忽然感覺背後一陣清冷的風掠過，他連忙回身，看見林恭澀冷著臉一聲不吭地快步進門，又快步上樓，竟是沒半點理睬他的意思。
    淵心裏明白了三分，這情狀，看樣子又是在家裏鬧得不愉快。他搖了搖頭，暗忖林恭澀今天怕又不會離開這兒了。
    安步言本安心地在房間裏聽藝伎彈琴。門突然被推開，他吃了一驚，轉頭就看見林恭澀悶著一張臉站定在那裏，似乎出了神。
    琴聲戛然而止，藝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安步言。安步言揮了揮手，幹脆叫她出去了。
    他倒了杯茶，對著林恭澀說：“恭澀，過來坐。”
    林恭澀一言不發地進去，在桌邊重重坐下來。
    安步言把茶杯推了過去，微笑著問：“這是怎麼了？好像在生很大的氣？”
    林恭澀拿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手捏著空杯子，雙唇緊抿，臉色不好。
    安步言笑著不語，也不再問。
    林恭澀呆呆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繞過安步言，走到床邊，身子往後一倒，跌進被褥裏。
    他盯著床柱，又開始想自己的心事。
    安步言轉了個身看向他，單手撐在桌上倚著身子，默默歎了口氣。
    林恭澀仰麵躺著，突然問：“步言可有討厭麵對的人？”
    安步言看了他一會兒，淡淡說：“想說什麼便說出來吧。我能聽著。”
    “我真厭煩回家。”林恭澀喃喃，“我不喜歡他。步言，我不喜歡看見他。”他說著，把身子蜷了起來，很累的樣子。
    “我都不喜歡……”他自言自語。
    安步言無聲歎息，起身走過去，替他把被子拉好，坐在床邊拍著他，說：“不喜歡回去那就不回去，不喜歡看見也別去看。你累了，睡一覺吧。”
    “步言你究竟從哪兒來？”林恭澀抬眸望向他，眼睛暗暗的，裏麵卻有亮光。
    安步言笑：“這個問題很重要？”
    林恭澀不回答，似乎也不等他回答，又問：“步言會回去嗎？”
    “總該有個地方是歸宿。”安步言淡淡道。
    林恭澀不說話了。忽然想起一個背影。很瘦很單薄，卻很堅定。不是搖搖欲墜的，也不是朦朧不似真實的。隻是遙不可及。不知道伸出手夠不夠得到。
    他緩緩閉上眼。模模糊糊地睡過去。
    安步言看著他，目光暗了暗，然後斂了眼，再也看不出情緒。
    憐生並著雙腿靠在院石門邊，偶爾回頭向趙七落的屋子張望一下。
    天上沒有星星，也許明天的天氣不會大好。
    一點晃動的光亮由遠及近，是子武提著燈朝這裏走來。一見憐生呆呆站在院門口，不禁驚訝：“憐生你在這裏做什麼？”
    憐生看他隻身一人，問：“姑爺不回來？”
    子武尷尬地笑了笑，有些歉疚，說道：“對不起，我沒把小王爺勸回來。”
    憐生垂著眼瞼，答了一句：“不關你的事。他不喜歡別人也沒辦法。”
    子武在他對麵的石門邊站定，和他麵對麵站著。他想了一會兒，問：“對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不用照顧七落少爺嗎？”
    憐生靜靜地回答：“少爺要做些功課，我不想打擾他。屋子裏悶得慌，就到這兒站站。”
    “你悶嗎？”子武頓了一下，隨即笑，“也是，”他了然地自語，“林府的日子不算生動，很多人都說悶呢……要不我陪陪你吧。”
    憐生輕聲哼笑，反駁他：“你比木頭還呆的一個人，由你陪著隻會更悶。”他話是這樣說著，嘴角卻隱隱的有些真實的笑意。
    子武“嗬嗬”笑著，帶著傻氣。
    沉默了一陣，子武突然叫了他一聲：“憐生。”
    憐生抬頭看他。
    “你別生小王爺的氣好嗎？”
    憐生愣了愣。
    子武輕聲說著：“小王爺心思多，雖然他對七落公子也許不算上心，但是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你別氣他。行不行？”
    憐生別過頭去，冷淡地說：“少爺都不在意他，我又有什麼好氣的。”
    子武表情一閃而過的落寞，兀自低低歎著：“說的也是啊，七落少爺不喜歡小王爺呐……是啊，也不喜歡他……”
    憐生不說話，轉頭望向透著暈黃光亮的屋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十一站在桌邊，低頭看著座位上的人，那個人還是一副平淡若水的表情，令他心裏既怒又隱著不安。
    趙七落從懷裏拿出那信封，是之前十一交給他的，靠近燭火旁，一角沾了火，整個信封很快燒起來。
    十一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還是晚了一步，眼見著趙七落將那信封丟掉地上，燒成灰燼。
    “你！……”十一沉著臉盯住他。
    趙七落抬起頭，對著他微微地笑。
    十一轉過臉去不看他，放開了手，不作聲。
    趙七落淡淡說道：“十一，這件事還要再麻煩你。”
    十一回過頭來看他，問：“為什麼趟這個渾水？你答應過會明哲保身的。”
    趙七落伸手揉著膝蓋，笑了笑，說：“十一，有些苦，你是不會懂得的。”
    “你……”十一欲言又止。
    “照我的話去做，十一。”趙七落淡然說著。
    十一捏了捏拳，眼底是不甘。
    趙七落低了頭，散落的頭發遮住了神情。
    “你總說別人不懂。這個世界上沒有誰一定要去懂誰。你們的命不同，他怨不得，這是他的命。”十一倔強地說。
    趙七落笑，點點頭，以示認同。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這樣做？你以為會有用嗎？你為什麼要惹得自己一身腥？！”
    “沒有人會知道的……”
    “林王爺不是傻子！”
    趙七落沉默，與十一目光相對。
    “我知道你早記住了那些名字，再寫一份，交給林恭澀。你別插手。”十一認真地說著。
    “我不是為他，十一。”趙七落說，“我不是為了林恭澀。”
    “十一，我隻想做我想做的。我沒有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你明白嗎？”
    十一不再答話。
    趙七落重又低下頭去，默默無語。
    十一僵了一陣，突然打開窗戶飛身而出，轉眼不見。
    趙七落站起來走到窗邊，仰頭望向夜空。
    倒磨一般。深不見底。
    他看上去很孤單，也很寂寞，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都是涼的，就像是從心底透出來的。
    如果這種氣息有味道，那味道，也一定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