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認識小梔，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那天，我剛剛接到編輯的電話，問我能不能寫一篇關於懸疑恐怖的小說，下一期稿子要用。我很直接的告訴他，我不會寫。有稿費我也想拿啊，我現在窮的叮當響了，為了下個月的房租，我已經吃了一個星期的泡麵和餅幹了。但是真的是不會寫這種題材，
    掛掉電話，閑來無事，我便到論壇裏麵隨便溜達。我一向喜歡在這裏隨便逛逛，不發帖也不留言，是一個資深的潛水人。
    我還記得，那天跟所有的平凡的日子一樣，外麵陽光很好，可惜我的屋子不是向陽的，隻有幾縷陽光穿過層層的高樓大廈，落在我的窗子上。
    論壇還是那樣，各種惡搞的視頻或是新聞大事，首頁上有一則最新新聞，標題就很顯眼《北京某重點大學19歲校花為情自殺，男友失蹤下落不明》，就看這個標題，我點了進去。
    這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北京一個女大學生張某，男友花心外遇並且與之分手，導致女孩自殺，男友現在下落不明。新聞裏還有一張張某的照片，很瘦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穿著白色連衣裙，長發披肩，笑容很甜。
    我仔細的看完每一個字，又看完下麵的留言，關注的人很多，留言有上百條。有的人說，現在的大學生心理承受力太差，一點感情問題就要死要活的，這些人應該是年紀稍長的老人。有的人說應該把那個花心的失蹤男友人肉出來，這個男的真是可惡至極，這些人主要是女生。還有一些人留言說，這個女孩這麼漂亮真是可惜，失戀了有什麼大不了，可以跟我湊合一對啊，這些應該是比較大咧咧的男生。
    我盯著那張微笑的臉看了許久，最後在留言板上留下幾個字：
    一路走好。願你在天堂快樂。在這個世界上，愛情並不是一個人生活的全部意義。
    心情有些失落，最近總是遇到這樣的事情。
    隔壁住著一戶普通的一家三口，他們家的孩子是一個還在初中的小男孩，我叫他小林。有時候我出門買東西，會碰到他剛剛逃課打球回來，每次看見我，他會笑著叫我姐姐，然後幫我拎著各式各樣的包裝袋。
    “姐，我媽又叫我報班，煩死了。學習有什麼用，現在博士都不一定找到好工作，當個球星比上班賺的多多了。”這是小林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每次聽到他這樣說，我就會裝作很成熟的樣子教育他，“知識才是革命的本錢啊，你要是學不好，以後就得跟姐姐我一樣，隻有個大專文憑，找工作總碰壁，為了維持生計兼職自由寫手，還會經常受到無良雜誌的惡意拖欠。”
    小林總是靜靜聽著，等我發泄一通後，然後告訴我，“姐，其實我特別崇拜你，真的。”
    後來小林告訴我，他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同班的一個女生，不知道怎麼辦。我告訴他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不要想，專心學習就好。就在我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小林和同學到郊外玩的時候，被一輛貨車撞到，送到醫院急救，命是保住了，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
    最讓人唏噓的是，那個和他一起出去玩的女孩子，在醫院挺了三天，還是走了。
    那個女孩，應該就是小林說的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吧。不知道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她不在了，會怎麼樣。
    看到這個女孩的新聞，我又想起了小林。他們還都是孩子，人生就這樣的走到了絕境。我心情有些低落，什麼也寫不下去。在網站上又隨便瀏覽了一些帖子，幾乎都是以前看過的。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求助的帖子，發帖人的ID叫作，梔子花開。
    看見那個ID，我就點了進去，帖子一看就是一個小女孩寫的：我男朋友居然背著我還有一個女朋友！！！我今天才知道，我好傷心啊，不知道怎麼辦，他現在想和我分手，可是我舍不得這麼多年的感情。我該怎麼辦，大家快幫幫我出下主意吧。
    我一看發帖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難怪是在最後一頁。留言並不多，因為這樣的帖子太多了，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人來求助，什麼幫孩子起名字的，鑒定女朋友美不美的，再無聊的人都沒有心情理會這種帖子。也許這個帖子的主人都不再關注了，但是我還是回複了她一下。
    小妹妹，這些沒什麼的，姐姐我是過來人。我當年那個在一起六年的男朋友也最後跟一個富家女跑了，當時我也很痛苦，現在也好了。那種男人啊，不要他就好了，想那麼多幹嘛。你千萬不要因此影響自己的心情和生活，你又不是為了這個男人活的對不對？姐姐相信你，加油哦。
    寫完這些話，我自己都笑了，我憑什麼這樣勸別人，自己的生活部也是頹廢的一團糟。
    帖子發出去了，沒指望樓主會看到這個沉沒了許久的帖子。可是就在幾秒鍾的時候，係統突然提示我，我的留言有人回複。
    我很驚訝，竟然是那個，梔子花開。
    把你的聯係方式告訴我。
    很簡短的一句話，沒有任何感情和標點，好像是在命令我一樣。
    我勸她看開一些，她就這樣回複我。
    呆呆想了一會，我把我的QQ號發給她。
    也是在幾秒鍾後，係統又一次提醒我有回複，梔子花開留言回複我說，馬上上線。
    於是我又打開了塵封許久的QQ。
    裏麵有兩個好友申請。一個是，梔子花開。另一個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我想都沒想，就把他忽略掉了。
    梔子花開的頭像暗著。我卻是好像等著聖旨一樣，一直盯著它看了許久，直道我確定，她現在真的不會和我說話為止。
    有些名字從我腦海中閃過。
    為情自殺的女大學生，至今沉睡的小林，還有這個備了感情糾葛的女孩梔子花開。
    我拿起電話給編輯打了過去
    “你剛才說的那個懸疑恐怖的小說題材，我想我也許可以試試。”
    （二）
    我躺在床上，哪裏都不想去。
    沒有人相信我，一個都沒有。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身邊的人越來越詭異，我不認識他們，但是他們確實在我身邊。
    我出門的時候，路邊有一個頭發很長的女孩子，對著我笑。她背對著光，我看不清她的眼神。
    但是我很害怕。我快速的離開，知道拐到另一個街道，那個女孩還在對我笑。
    我去超市買菜。我已經吃了太多天的快餐食品，現在看什麼都很想吃。正在我猶豫該買什麼的時候，一隻冰冷的受拍著我的肩膀。
    我回頭，看見一張從沒有見過的臉。
    “小姐，要不要吃番茄啊，還很新鮮的。”
    他的手裏，拿著一個鮮紅的番茄，顏色鮮豔得好像血液。
    他把番茄舉起，靠近我的臉龐，然後用力捏緊，番茄好像氣球一樣崩裂開來，鮮紅的番茄汁飛濺在我的臉上。
    來不及憤怒，我傻傻的站在原地。紅色的汁液流過我的臉頰，緩緩流到嘴裏。
    不是番茄，是血。
    我大叫著。可是那個人依舊對著我笑，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又拿起一個番茄。“小姐，喜不喜歡吃，我這裏還有。”
    “滾開，滾開。”我大叫著，一邊叫一邊後退。我想向其他人求助，可是所有人都隻是冷冷著我。
    我的世界怎麼了？
    我瘋狂的跑回家。一路上撞到好多人，但是沒有人罵我，他們隻是對著我笑，笑的好誇張，詭異的嘴角幾乎劃到耳朵。
    我不敢出門了，甚至連下床都不敢。我躲在被子裏，起到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
    就先寫這麼多，好累~~我伸個懶腰，粗略的看看，應該沒什麼大毛病，就給編輯發了過去。我的編輯是個職業潛水王，他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在線，但是一直隱身。
    果然，不出十分鍾，他就回話給我。
    “小丫頭你行啊，寫的不錯。怎麼著，打算寫多少字，怎麼結局？”
    “沒想好，邊寫邊想。”
    “你可得好好給我想，這種小說最忌諱虎頭蛇尾。”
    “沒準我得讓你失望。”
    “你要怎麼結局？別告訴我你要讓女主角是精神分裂，這麼俗氣的結局我會鄙視你的。”
    “那你就鄙視我吧。”
    “。。。。。。”
    跟編輯貧嘴了一會，我又陷入了沉思。
    今天依舊很平凡。我的主食依舊是餅幹和泡麵，陽光依舊照不進來我的房間，QQ依舊有陌生人堅持不懈的加我，我依舊不停忽略。
    唯一不一樣的是，今天梔子花開和我說話了。
    “你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正的愛情麼？”
    很突兀的一句話，突然從QQ上彈跳出來。沒有任何鋪墊和語境，梔子花開的語氣和我當時看見她在論壇裏麵的留言時候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這個世界還有真正的愛情麼？
    這句話其實應該很可愛的，一個小女孩眨著眼睛望著身邊的男孩，問你說，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麼，就好像在等著那個男孩給他一個一輩子的承諾。
    可是現在不是這樣，她的語氣並不友好，如果梔子花開站在我麵前，我覺得她應該是在笑，而且是很嘲諷的那種。
    “嗬，這個世界還會有真正的愛情？”
    她應該是這樣的語氣吧？
    我回複她，“有，我相信。希望你也相信。”
    “如果你的另一半，喜歡上別人了，你會怎麼辦。”
    “我會讓他自己選擇，如果他真的已經不愛我了，那我放手。”
    梔子花開沉默了許久。我以為她已經走了，可是過了一會，她又問我問題。
    “如果你喜歡的人有女朋友，你會怎麼辦，你會搶麼？會不擇手段麼？”
    我對著顯示器發呆。
    雖然有些心裏準備，但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直白的問我。
    “你要相信，欺騙和玩弄感情的人，他們會遭到報應的。”我回答道
    梔子花開沒有再回話。
    我主動回問道，“我可以叫你小梔麼，要是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了。”
    她的頭像暗了下去。
    QQ的係統再次提醒我有人申請好友。
    這次我索性關掉了QQ。然後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
    心髒有些微微痛。
    欺騙和玩弄感情的人會遭到報應的。
    是啊，現在我的報應來了。
    心髒越來越痛。痛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三）
    我又做夢了。
    可惡的是，我明明知道那是夢，但是醒不過來。
    這個夢我做過無數次了。
    我又變成了那個小小的我，梳著歪歪斜斜的馬尾辮，穿著寬大的校服，背著幾乎比我體重還要重的書包。那個時候，我那麼傻，每天都很累，下課回家還要幫媽媽做抻麵，每天三餐幾乎都是麵條，因為我們家的收入來源就是媽媽的麵館。但是，我似乎每天都很快樂，笑的那麼沒心沒肺。
    我的快樂在我十五歲的一天戛然而止，在以後的日子，這一天我反複夢到。
    “媽，我回來了。”我站在家門口，輕輕喚著。
    媽媽坐在床上，手裏拿著剪刀，她的頭發淩亂不堪，床上，地上，散落著一縷一縷的頭發。
    “媽。”我有些害怕，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媽媽。
    “你爸死了。”她告訴我。
    “媽，你逗我呢，那個男人，不是早就死了麼。”
    那個男人，我自從四歲起就在沒有見過的男人，我從不叫他爸爸。媽媽告訴我，他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你爸死了！”媽媽幾乎是吼出來，“他死了，真的死了。”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是我咒死他的。”
    下一幕的畫麵是我永遠忘不掉的陰影。
    我看著媽媽手裏的剪刀，對著自己的心髒刺去。
    我不知道我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害怕，連大聲呼叫都沒有，幾乎完全是本能，我撲過去，奪過那把剪刀，任由自己的雙手被一刀刀劃破。
    那時候我隻有一個想法，我早就沒有爸爸了，要是沒有媽媽，我就真的是一個人了。
    後來媽媽被送到了醫院，住了一個月後，她去了精神病院。
    她瘋了，因為那個男人死了。
    我在媽媽住院之後才知道了關於那個男人的一些事情。媽媽騙了我，那個男人在我四歲的時候沒有死，而是跟一個狐狸精跑了，跑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十年之後，這個男人死了，心髒病發作，而我的媽媽，竟然為了這個十年未見的男人，瘋了。
    我媽媽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傻得讓人心疼。
    後來我賣掉了媽媽的麵館，拿著錢，還有舅舅阿姨的幫助，勉強讀完了大專。畢業之後找了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偶爾寫點文字換點生活費，在北京這個大城市，勉強地生活。
    一切都很平靜，除了，我談了一次戀愛。
    從高中到我大學畢業，整整六年。
    我們幾乎經曆了所有愛情的模式，暗戀，傳紙條，牽手，交往，然後甜蜜蜜膩味著一年，矛盾漸漸出現了。懷疑，猜忌，學習壓力太大，吵架，高中畢業後我去了大專，他考的不好，直接工作。矛盾漸漸升級，我懷疑他在單位和別的女人有曖昧，他說我不懂事太小氣，吵過打過分過，然後又和好，反複以往，最後大家都累了。
    之後他說分手，我說好。我們分手的次數已經過多了，但是每次都會和好。可是這次他似乎是認真的。兩個人月後，我聽說他要訂婚了。他不是沒有在和我分手時候接觸過別的女人，但是我一直很自信一件事，就是無論他找的誰最後都會回到我身邊。可當我聽說那個女人的家世之後，我知道我輸了。
    那個女人能幫他找到好工作，他們結婚的話那個女人可以買房子。無論她有沒有我漂亮，無論我和他在一起多少年，我都無法再搶回來他了。
    我不想認輸，我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二十分鍾內必須來見我，否則就給我收屍吧，我死了變成鬼也會找你們的。
    然後我就把自己的動脈割了。
    小時候我覺得我媽特蠢，現在我明白，其實我也一樣。
    我沒死，他打電話叫人來救我了。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他不在，但是那個女人在。
    她把十萬的現金放在我床頭，告訴我，“不要做傻事了，也不要再找他，我們已經準備結婚了。”
    不知道為什麼，鬼門關走過一回，我反而釋然了。他不愛我了，即使我死了，他連醫院也不會來。
    十萬，我得挑燈寫多少字能換回來這麼多錢？
    我認輸了。
    我收下了錢，再也沒有見過他。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那個傻得被人耍的女孩。
    隻是做夢的時候總算是夢到血。
    我在夢裏永遠是那麼傻傻的中學生，夢裏的媽媽笑得可愛可親，夢裏的他依舊那麼高大帥氣。
    下一秒，一切都變了。
    紅色的血，沾染了我一切的視線。
    我死了，我早就死了。
    那個傻女孩，永遠死了，再也不會回來。
    （四）
    “為什麼，為什麼不放過我？”
    那個白衣的女人沒有回答我，她站在門外，眼神哀怨地看著我。
    “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你們究竟是人是鬼，不要殺我。”
    女人不回答我，她的眼眶慢慢泛紅，紅色的血順著眼眶留下。
    “你都忘了，是麼？”
    女人的聲音有些哀怨。
    “你都忘了，你怎麼可以忘了，你憑什麼能忘！”女人抬起手，我看到她的手腕有一道道血印，像蛇一樣盤旋，暗紅色的血順著手指留下，滴在地上，如同綻放的血蓮。
    我忘記了什麼？
    我努力的回想。
    這個女人，她流血的手臂，似曾相識，卻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我的記憶在破碎。
    不僅是這個女人，我突然發現我忘記了所有的事情。我為什麼在這，我是誰？
    我什麼都忘了，我真的把什麼都忘了。
    我抬起頭，女人流淚的雙眼與我近在咫尺。
    又寫了一些，發過去給編輯看看。編輯對我很無語，“你當我是網站麼，還跟我搞連載？”
    “我又不會寫懸疑，一邊寫你一邊看，我好改啊。”
    “對你無語，不過說實話，寫得還不錯，不過你真的要寫女主角精神分裂麼？這樣很老套的。”
    “女主確實有點分裂，不過結局會有個小轉折，應該不能算太土吧？”
    “好吧，你加油，我幫你改改。別讓我失望哦。”
    我沒有再回話。
    QQ係統的咳嗽聲又響了起來，我繼續忽略，然後下線關機。
    碼字讓我感覺有些累，我休息了一會，陽光依舊很好，這讓我不習慣，我走到床前把窗戶關好，不讓陽光照進來。
    有些餓了，我需要食物，冰箱什麼都沒有，方便麵也吃得惡心了，我得下去買點東西。順便我要去醫院看看我媽，我有快一個月沒見過她了。
    我媽在精神病院，我去那需要將近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
    出門前告訴自己，我是因為去買東西吃，順便去看她的。恩，順便的，絕不是因為我想她了。
    下樓的時候，在樓梯口看見一個女孩，她的頭發很長，好像在哪裏見過。
    媽媽的主治醫生叫慕天，三十出頭的老帥哥。他在這家醫院呆了很久了，從實習的在校生到現在的副院長，從我媽媽來這裏他就一直照顧她。慕天幾乎是見證了我從十五歲的小女孩長成了現在的輕熟女。因為認識的太久，我與他幾乎無話不談。
    媽媽還是現在的那個樣子，她沒有攻擊性，也不會像有的病人那樣大哭大叫，就那樣靜靜坐在那。
    我走過去，蹲在她身邊。
    “媽，我來看你了。”我輕聲說。
    媽媽的眼睛漸漸露出笑意，“你來了就好，這幾天心髒還好麼，有沒有不舒服？”
    我微笑著，“沒有，我很好。”
    我心髒不太好，因為這個媽媽沒少操心。而我的病源是那個短命的缺德老爸的家族遺傳。
    看樣子我媽最近精神很好，她還能認出我是她女兒，這讓我很開心。
    “你要注意身體啊，不能總是抽煙了。”
    我苦笑著。
    我十五歲那時候是不抽煙的，抽煙是我失戀之後才開始。來醫院的時候我從不會抽煙，也就是說，我抽煙這件事，我媽本應該是不知道的。
    她沒認出我，她把我當人那個男人了，我的生父，那個已經死了很久的人。
    媽媽繼續說，“我知道你和那個女人沒關係的，你離開這個家，還每年寄錢給我，我都明白，你是怕你的病連累我和孩子。”
    我握著媽媽的手，聽著她繼續自言自語。
    “可是，要是沒有你，這個家怎麼算是家呢？”
    媽媽不再說話，她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上睡著了。
    我突然感覺很心寒。
    媽媽現在精神還好，但是她的記憶錯亂。很多時候，她把別人當成那個男人，或者把我當成十五歲的我，然後問我要不要吃麵條。更多的時候，她隻是睡著，像所有的老人一樣。
    再她的記憶裏，那個男人還活著，我還是最可愛的女孩，我和媽媽坐在麵館裏，等著爸爸回家吃飯。
    其實失憶也是一件好事啊。
    我跑去跟慕天聊天，跟他說我媽這次把我當成那個男人了。
    慕天皺著眉頭，告訴我，“現在情況很糟糕，最好去醫院做個檢查。”
    我瞪著大眼睛，“我媽不一直這樣麼。有那麼嚴重嗎？”
    “我說要去檢查的是你。”慕天告訴我。
    我的眼睛瞪得更大，“我怎麼了？我也有精神病了麼？”
    慕天把我的頭擰到鏡子前，“你自己看看，你現在是精神和身體雙重病態。”
    我看著鏡子裏麵的我，臉色慘白，嘴唇發紫，瘦得好像皮包骨頭，確實很像病了。
    “你應該檢查一下了，你的心髒可能也快出問題了，不能再拖了。”慕天說完歎了一口氣。
    我滿不在乎，“怎麼會，我還年輕呢。”
    “是啊，你天天喝酒抽煙熬夜，要不是因為還年輕你早死了。”
    我一副“是人都會死得”表情回複慕天。
    “不能讓你這麼頹廢下去了，跟我去醫院看看。”慕天拉起我的手，幾乎是拖著把我拉走。我餓得頭有點暈，爭不過他。爭吵中，我說我檢查的錢你得給我出，他一咬牙同意了，我才乖乖跟著去了中心醫院。
    （五）
    我坐在椅子上，剛才被拉去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圖和抽血。慕天看著我的檢查表，眉頭擰在一起，然後他去給我買藥。
    我不知道他們檢查出了什麼。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祈禱趕快讓我回家，我寫完結局了就可以交稿了，我還要拿稿費交房租呢。
    醫院的人好多，走廊人來人往看得我眼睛好花。
    索性不看了，我拿著煙走到廁所，想抽一會。
    我又看到了那個女孩。
    站在我家走廊外的女孩，她長長的頭發擋住眼睛。這一次，她站在走廊的盡頭，靠著急救室的大門。
    我站在遠處，看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個女孩一直站在那，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似乎連呼吸都沒有。我也好似看呆了一樣，就那樣遠遠望著她。
    她四周有很多人，那些人或是焦急著踱步，或是低聲的哭。我覺得那些人我好像見過，卻不知道是哪裏見過。
    女孩站在那，四周的一切與她無關，時間似乎在她的世界裏靜止了。
    急救室的燈關了。
    幾個醫生模樣的人走出來，四周的人立刻圍了上去，醫生摘下口罩，說了一句我在電視裏經常聽到的台詞，“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哀怨的哭聲傳來，回蕩在等個走廊。
    一個女人邊哭邊說，“我的兒子啊，你怎麼舍得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原來又是一個孩子啊。
    想到這，我的心髒又開始疼。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那個女孩已經不在了。隻有各種哭聲。我突然想起來了，那個女人，好像是小林的媽媽。
    死的那個孩子，是小林麼？
    （五）
    慕天往我的包裏賽買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告誡我應該吃什麼，我卻一個字也聽不下去。
    最後他把我送到了家，我說我要買吃的。慕天陪我去超市，把我想買的餅幹和方便麵通通扔遠，而是挑了一堆的蔬菜。
    我苦笑著說，“我家的煤氣罐已經好幾個月沒打開過了，不知道有沒有氣了。”
    慕天很嚴肅地說，“你必須要改你的生活習慣了，不然，你真的會死。”
    “哦。”我回答。
    “可是，若閻王真的要帶我走，誰也攔不住啊。”
    慕天把我的手擰得好疼，“你再說這種喪氣的話我可真生氣了。”
    我無聲地笑。
    我不敢再說了，但是，我說得確實沒錯啊。
    到家之後，我已經餓得頭暈。但是把煤氣打開，居然有氣，找了半天我會做的菜，好像隻有一個菠菜雞蛋湯會。我把水添進去，等著它燒開。趁著這個工夫，我打開電腦。
    我的身體迅速下沉，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城市的燈光，好像小時候玩得萬花筒。
    我想起來了。
    原來，真正的凶手是我自己。
    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的男人愛上了她。
    之後，我就失憶了。也許是我自願要把那段記憶遺忘的。
    可是，欠的賬總是要還的，她還是回來了。
    我看見她站在窗前，對著我笑。
    對不起。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一聲巨響，我的身體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麵。
    我把最後的結局發過去了。我知道我的編輯還要等十多分鍾後才會給我回話。我在QQ上告訴她，我真的隻能寫這個水平了，你看著辦吧，隨便改，不能用也不用給我麵子。
    水應該好了，我走到廚房，卻發現不知道火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但是煤氣泄漏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個情況好像很嚴重，看來便宜的房子就是麻煩，我試著關掉煤氣罐，但是怎麼關也關不嚴實，最後一使勁，反而將把手拽斷了。
    得報警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事故。
    我看著窗戶，它關的很嚴，把外麵的陽光隔離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要是不跑，會不會死呢？
    這個問題越過我的腦海。
    我打開手機，給慕天發了一個短信：慕天，我的銀行卡在我的床下，密碼是我媽住院的日子，裏麵有十萬塊錢，是我當年把我男朋友賣了留下了，一直沒動，你拿著這些錢，幫我照顧下我媽，剩下的你就留著吧。發過去之後，我關掉手機。QQ裏編輯回複我了，說他發給主編正看呢。我告訴他，要是過了這次也不用給我稿費了，就當是我給你留個紀念。又有人申請加我為好友，我看了一眼，還是何瀚文，他寫道：別再鬧了，我沒和你開玩笑，我請了道士來我家驅鬼，她可能會找你，到時候就完了。
    我再次拒絕，拒絕理由是，“欠債還錢，情債也一樣，況且，我原本也不想活了。”
    我給小梔發了一個信息，“我希望你以後的日子會永遠開心，真的。”
    然後我直接拔掉了我的電腦電源。
    煤氣的味道越來越重，我的眼睛越來越沉。
    我快死了麼？
    死了就可以把什麼東忘了。
    我竟然笑了。
    死了就可以忘了十五歲那年媽媽刺向我的剪刀，死了就可以忘記我曾為了那個男人留在我自己手腕上的傷疤，死了就可以忘記我做過的壞事醜事。
    嗬嗬，死了多好，我就再也不用這麼累了。
    身後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為什麼想自殺？”
    “你不是一直盼著我死麼？”我轉過頭，看著她。
    身後的女孩，一身白衣，很瘦很漂亮，長發披肩。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在的？”女孩問我。
    “我一直都能看見你啊。”我回答。
    她叫張小梔，是那個為情自殺的女孩，是我名叫梔子花開的網友，也是我曾經的好朋友，是我曾經的情敵。
    我不是一個好人。在我生命裏有人曾經傷害過我，我就反而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
    所以，當何瀚文對我說，我喜歡你，我明知道他有女朋友了，我還是答應了。我不知道我當時到底是什麼心態，我在扮演曾經用十萬塊買我男朋友那個女人的角色，我在報複，但是被我報複的人並沒有傷害過我，她是我的朋友。
    我和何瀚文很快分手了，我提出了，而且很絕，換了手機號QQ拉黑，盡管他每天堅持不懈地換號碼加我，我也不理會他。因為張小梔死了，自殺，她從二十層的天台落下，不給自己留下任何機會。
    可是，小梔，如果我現在對你說對不起，你會原諒我麼？今天的一切並不是我所想的。
    小梔，其實我早就看到你了。你自殺的事情上了新聞，我看到了，之後我就看到你生前留下的求助帖子，當你回複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來找我了。
    快要死的人是能看見鬼的，我能看見一直徘徊在小林家門前的那個女鬼，我在醫院的走廊總是感覺很擁擠。因為我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也許閻王覺得我做的錯事不可原諒，他要派人來帶我走。我的心髒越來越差。當你來到我的房間時，我就看見了你了，我每天關好窗戶，不讓陽光照進來，也是因為你。我坐在電腦前和你聊天，你就在我身後，我都知道。
    小梔，我不想活了。你帶我走吧。
    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我不知道是因為煤氣漸漸被我吸入到身體裏，還是因為我哭了。
    “活著太累了。”我看著小梔，苦笑著說。
    小梔站在我麵前，靜默不語。
    “可是，我沒有恨過你，也不想你死。”小梔的聲音傳來，空靈得好似一首哀歌。
    “我現在後悔了，自殺是懦夫的行動，就像你說的，愛情不是一個人生命的全部，對不對？”
    這些話，我說過麼？
    “我來看你，隻是想和你告別，畢竟我們曾經是朋友。”
    眼前徹底黑了。
    “所以，活下去。即使這個世界騙了你，你不能放棄你自己。”
    好像聽人說過，當人快要死的時候，一生的經曆會像放電影一樣在眼前回放。
    在我夢裏無數次出現的不堪的回憶消失了，我想起了小林，想起他笑著對我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孩時露出潔白的牙齒，想起他為了救那個女孩躺在醫院，最後還是走了，想起他在急救室時，等在門外的那個女鬼。我一直以為死是一種很悲傷的事情，但是也許，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是幸福的。我想起了我媽媽，想起她神誌不清的時候把我當成我父親，對我說“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們。”我憑什麼一直以為媽媽是可憐的，她說的一切或許都是真的，父親是愛我們的，一直到死。
    原來我的生命有那麼多值得我開心的故事，但是我一直把他們埋葬在我記憶的死角。
    可惜，當我想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快死了。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將我從黑暗中拉回來。
    “亦小晴，你怎麼了，你要挺住，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亦小晴，好熟悉的名字。
    哦，想起來了，那是我的名字。
    原來還是有人記得我的。
    （六）
    煤氣中毒後，我的心髒竟然漸漸好了。可能是因為慕天每天在我身邊監督我吃飯的原因。他不再讓我做飯了，因為怕我再次弄出事故。
    慕天說，那天他回家太晚沒有車了，就來找我了，結果看到我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其實我知道是因為那條短信，但是他絕口不提我自殺的事情。
    小林的父母還沒有從兒子去世的悲痛中走出來，我經常買些東西送到他家，陪他們聊天，逝者已經如此，我能做得隻有讓活著的人不要太過傷心。
    身體好轉後我就沒再看見那些不幹淨的東西，也沒有再看見小梔。她的QQ在我的好友裏消失了。
    後來我在街上見過何瀚文一次，他告訴我，他請了道士超度了小梔，我告訴她，小梔其實是自願離開的。
    還有，我的那篇稿子被主編斃掉了，原因是，缺乏生活感。其實我想說，我寫的幾乎都是真的。
    我和慕天在一起了，有一個每天管著你吃飯吃藥的男人其實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梔子花開了，潔白無暇，每次看見，我都會想起穿著白裙子的小梔。
    梔子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與約定。
    小梔，我們約定，無論生活怎麼樣，我都會開心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