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禦冥神功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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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繁花凋謝,奇果累累。
展年風站在山澗邊上,卷著褲腿,手持消尖了頂頭的樹枝,正專心致誌地盯著潺潺的流水。一條條銀光在水中若隱若現,他弓著身子,稍稍屏住了呼吸,隨後猛地朝水裏一叉,這一叉一個準,叉上來一條大魚。
展年風剛取下那條魚,隱隱聽到身後的動靜,猛然轉身,看到的竟是那個抹熟悉的身影立於叢間,仰著頭凝望著天空,清瘦的身軀略顯單薄,卻依然是那麼的俊雅出塵。
在那奇特的紫果的療傷下,賀淩蕭除了偶爾的胸悶,日常的行走沒有問題,隻是奇經八脈被“乾坤無敵掌”震傷,想恢複那身武藝已是無望。
這是他第一次鑽出山洞。久不見陽光的皮膚顯得無比蒼白,這些時日的精神折磨也讓他看起來憔悴萬分。
展年風“嗬”了一聲朝賀淩蕭走過來,心中暢快無比。“咱們今天吃烤魚,怎麼樣?先逮上來一條大的,一會兒再去抓幾條,要不要一起?”
賀淩蕭並沒有接話,展年風早就習慣了這種隻問不答一廂情願的對話,自嘲地笑了笑,蹲下身子取了火石準備取火。
“天元山……”賀淩蕭目光依舊凝望著直插雲霄的山頂,緩緩開口道,“他們都死了……”
展年風身子一怔,幾乎忘了手中的火石,微微顫抖地抬起頭看著賀淩蕭——這是這麼多天來他第一次開口說話,為了這久違的聲音,他幾乎耗盡了心血。
“那個人說的沒錯,我天生命硬,對我好的人大多沒什麼好下場……”賀淩蕭慘笑道。
展年風的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賀淩蕭低下頭,繼續歎道:“他們果真都……嗬,展年風,你真不該對我這麼好,我遲早會把你害死。”
展年風一時語塞,過了片刻才“嗬嗬”地幹笑了幾聲,起身走到他跟前,看著那張慘白的俊臉,說道:“不會的,你沒有機會!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算過命,那人說我命大得很,不到期頤不壽終。”
賀淩蕭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想從那張笑容可掬從容自得的麵孔讀出些什麼。
展年風一把抓過他的手,把他拉到一塊石墩上坐著,大大咧咧地掏出那塊火石取了火,架起了支架,把那條大魚穿膛而過,放在火上慢慢地烤了起來。“乖乖坐好,幫我看著,我再去抓幾條。”說完拿起那支尖木棒朝溪邊走去。
賀淩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幾乎忘了自己的任務,直到聞到一股焦味才趕忙將魚翻了個身子。
不多會兒,展年風舉著那支穿滿七八條大大小小河魚的木棒樂嗬嗬地朝他走來。“哈哈,今天我們來場饕餮魚宴。”
賀淩蕭哼笑了一聲,微微翹起的嘴角讓展年風神往。“不就是烤了幾條魚嘛,真是大言不慚。”
半天沒等到回音,賀淩蕭抬頭看了看已然風化了的展少莊主,微微蹙眉,催促道:“動手啊!”
“……哦!……”展年風這才緩過神來,按捺心中的狂喜,七手八腳地將魚放到了火上,順便再烤上幾個山芋。
吃著烤得外焦內嫩的河魚,嚼著香鬱綿滑的山芋,喝著甘甜沁脾的溪水,好不怡然自得。展年風心情格外舒爽,大快朵頤地盡情享受,吃著吃著不禁感慨道:“這真是個好地方,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應有盡有,如同那世外桃源。若是可以,我真想一輩子呆在這兒。”
賀淩蕭聽了,原本正在撥山芋皮的手為之一僵,隨後又不動聲色地吃了起來。
展年風趕緊解釋道:“我隻是說‘想’。”
賀淩蕭停下手裏的動作,愣愣地盯著地麵,過了半晌,抬起頭看著山巔,聲音透出無限的淒涼,緩緩開口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便是回到崖頂。”
“做什麼?”展年風看到賀淩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萬般詫異。
“姑姑的屍骨還在那上麵,已經過了這麼多時日……她的年歲大了,身子骨也不比當年,哪裏經得起這麼風吹日曬。我真是無能,居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曝屍荒野,無法讓她入土為安。”
“姑姑?……”展年風救下賀淩蕭的時候並未注意到龍泉山頂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一臉茫然。
賀淩蕭繼續喃喃說道:“原本我隻是為了報仇,可如今受牽連的無辜實在是太多了,誰能告訴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他的神情滿是悲楚,看在展年風眼裏又是一陣心疼。
展年風知道賀淩蕭今天開口必是想講當年的往事,與其憋在心裏不如讓他說出來痛快,於是接話道:“她是你親姑姑?”
賀淩蕭搖了搖頭。“她叫薛惜燕,是我娘的貼身丫鬟。若是沒有她,我早已在十六年前就命絕,跟爹娘一起去了。”
薛惜燕?展年風一聽這個名字,眉頭微蹙,繼續聽下去。“那年的事情你都聽說了,他們要將我們家趕盡殺絕。姑姑一直跟著我娘,與我娘情同姊妹。但那時候把我們逼上絕路的高手如雲,縱使加她一人也無法扭轉乾坤。為了保護我,她將她的親侄兒易容成了我的模樣,留在了天元山,獨自帶著我隱居江湖。”
“這麼說,那個狸……李代桃僵救你一命的是薛惜燕的親人?”
賀淩蕭點點頭。“他叫薛淩,長我一歲,是她哥哥臨時前托付給她的,是薛家唯一的血脈。”
展年風沒想到事情是這個樣子,過了半天才沉吟道:“怪不得你的名字中有個‘淩’字。”
賀淩蕭微微一怔,隨後點了點頭。“我本名叫赫月簫,月色的月,玉簫的簫。取‘淩’字是自然是為了薛淩,姑姑一直都喚我‘簫兒’,我隻好取諧音改成了草頭蕭字。”
展年風微詫,順口問道:“那個‘賀’字也是為了遮人耳目取的諧音?”
賀淩蕭眼中帶笑,答道:“如果純粹為了遮人耳目何必用這個姓氏,我沒想忘本,既然是赫源城的兒子,我沒必要隱瞞,隻是——我實在不喜歡那個字……”
無意隱瞞?又不喜歡自己的姓氏?展年風越聽越糊塗,本想問個明白,卻見賀淩蕭又埋頭吃起來,看來是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嗬嗬”了兩聲,道:“賀淩蕭這個名字挺好聽的,我喜歡。”
賀淩蕭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繼續嘴上的工作。
這頓飯吃得很慢,一直到了天黑,抬頭一看,月朗星稀,銀光灑在這片靜謐的山穀上,平添了幾分雅趣。
一隻灰褐色的小東西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直奔展年風的腳邊。展年風“哈哈”一笑,把兔子抱了起來,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腦袋,說道:“哎呀,這一天都跑哪兒去了,害我一通好找!”說完頑皮地衝賀淩蕭眨了眨眼睛,道:“兔神醫,來,見過賀公子。”
賀淩蕭知道展年風甚是疼愛這隻兔子,當中的緣由也聽他提起過,隻是聽到“神醫”一詞不禁想起阮清燈,隨之一笑。“沒想到‘神醫’二字在你嘴裏是這等的濫用,算不得畜生,這天下神醫可有個成千上萬了。”
“那倒是未必。”展年風不以為然地說道,“京城名醫縱是能妙手回春我也不稱之為‘神醫’,在我展年風眼裏,目前夠得上‘神醫’二字的隻有一人一畜,隻是不巧你都見過了。”說完微微一頓,嘴角揚起,“你敢說阮清燈夠不上‘神醫’二字?”
賀淩蕭目光閃爍,不置可否。當初他身中“十裏桃花”之毒時,正是阮清燈憑借獨特的醫術不僅替他解了毒,還借吳世爻之手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令他內力大漲,這才得以在陸冥幽手下護住心脈,保住一命。展年風是何等玲瓏之人,怎會不知其中的奧妙。
想到這,賀淩蕭不禁黯然——這算是命嗎?上次中毒經脈被封失了內力,輾轉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恢複的功力又一次盡失,而且這次若非奇緣,否則終身將為廢人。這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的感覺著實不好受。賀淩蕭一度在想,若當初自己中毒而亡,那麼姑姑、梅笑天還有梅花莊的人會不會安然無事?
展年風猜不透他的心思,見他突然沉默不語,而且神色越來越不對勁,以為他又是因為重傷被廢的武功而神傷,連忙安慰道:“放心,我們總有辦法離開這,到時候我一定把阮清燈找出來,讓他醫好你的經脈……”
賀淩蕭直接打斷他的話,自嘲地搖了搖頭。“行了展年風,你就不必自欺欺人了,這四麵峭壁,就算你使上‘梯雲縱’躍到崖頂,走的也隻是你一人。就算我能離開這裏,阮清燈也乏回天之術,他是大夫,而非神仙。我身上的傷我自己非常清楚,中了‘乾坤無敵掌’的人,隻有一種方法,那便是服用落芙山脈的萬年‘仙玉羅’,然後再讓修煉‘洗髓經’至頂的高手分別從頭頂天靈穴、足底湧泉穴打通經脈。‘洗髓經’的高手倒是有,少林的釋禪大師便是絕頂高手,但這‘仙玉羅’早在多年前便絕跡,聽說最後一顆丹丸也被‘落芙童子’毀了。”
展年風聽在耳裏,寒在心裏,在賀淩蕭連說了幾個“就算”之後又補充道:“就算你能恢複武功,那陸冥幽也能再次找到你,按照‘隱淵’的做法,不見死屍不罷休。”
賀淩蕭看了他一眼,道:“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熟悉‘隱淵’的秉性。”
展年風聽這話裏有幾分譏諷,無可奈何地搖著頭。“不瞞你說,這些都是吳世爻告訴我的。”
“我們在這裏呆這麼久了,你可曾見到‘隱淵’的人來收屍?”
展年風一聽恍然,笑了笑,道:“這麼說,他們是已經認定我們死了。”
“就憑陸冥幽剛愎自用的性子,現在沒有動靜,往後就不會再來找麻煩。除非我又一次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自投羅網。”
他看賀淩蕭說出這席話卻是毫無波瀾,方才的陰鬱也慢慢消散,心中喜憂參半。“你想通了?”
賀淩蕭眼神一黯,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一直都不甘心。”沒等展年風開口,他繼續說道,“沒錯,我很想親手殺了陸冥幽,替所有人報仇,但憑我,永遠都不可能。這世上隻有一個人能除去他,除去‘隱淵’。”
“誰?吳世爻?”
賀淩蕭“哈哈”一笑。“你也太看得起‘千絕門’了吧。”
展年風是純粹的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千絲萬縷,愣是沒明白賀淩蕭所指何人。“如今誰的武功能勝過陸冥幽?”
賀淩蕭微微一笑,那笑容卻是冷若冰霜。“論武,自然鮮有人能勝過他,但……”他心中接道,但作為一條狗,就不一樣了,自然是害怕主人手中的打狗棒。東廠也好,西廠也罷,隻要天朝老子一聲令下,再硬的腦袋也會搬家。
“什麼?”
賀淩蕭說道此處便噤聲不語,他不想讓展年風卷入過多的朝廷是非。
展年風低頭不語,顯然是在琢磨剛才的話。過了許久才抬頭問道:“淩蕭,有一個問題你可以告訴我了吧,陸冥幽為何約你到天元山來?”
“自然是為了藏寶圖。”
“他拿到了?”
“沒有。”
展年風稍稍放下心,隨後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當初你是何苦,用這種最危險的方式報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你身上……”
賀淩蕭沒有接話。
展年風道:“恕我直言,這筆皇家的遺產,居然引得你們全家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你不覺得不值嗎?你又不是貪財之人,為什麼要獨守這份寶藏?難道當初建文帝的後人把寶藏托付給你爹就是為了讓他深受其害?”
賀淩蕭疑惑地看著展年風,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我聽聞,當年你爹就是受建文帝後人之托才收下藏寶圖,後來那人死了,消息不知被誰傳了出去,你爹便成了眾矢之的,十六年前的那一戰其實就是為了奪那張圖。”
賀淩蕭“嗬”地一笑,嘲諷道:“好一個傳聞……”
“難道不是……”
賀淩蕭打斷他,起身道:“我累了。”
展年風見他又一次麵沉如水,心中大叫不好,趕緊扯開了話題。“嗯,天有些涼了,進去休息吧。”
說完拉住賀淩蕭的手,緩緩地渡入真氣,一股暖流遊走於全身,賀淩蕭頓覺舒服了許多。這次長談的確耗了他很多體力,這一覺睡到了次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