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第二十章:銀漢紅牆入望遙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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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的風兒,一路的雲兒,一路的花兒,都未曾展開心底最初的純真。她一身繁瑣的漢家女兒裝,坐在馬車裏,緊閉雙目。身後是漸漸遠去的雅安。雅安似過往,卻終究如鬼影一般纏繞她心間。忘不掉,抹不去,隻剩千般萬般的惆悵。她爹娘曾說過要帶她離開雅安,沒料想,今朝她竟是以嫁女的身份離開這片生她養她的土地…
    “夫人,喝點水吧。”身邊傳來一個細鶯的女聲兒,她微微睜開眼瞧著那跟隨迎親隊伍而來的漢宮宮女筠珠。
    “不了。”她字字如金,說得極少。那筠珠見了,便緘默不再打擾她歇息。
    這一條大道上,迎親隊伍越行越遠。若回頭望,漠北便化成一根細長的線,模糊了天與地的邊界。她始終無法深深地去看雅安最後一眼,這,也算是一種逃避。
    “筠珠,你是漢人,可知道雲城這個地方?”驀地,她睜開眼問道。
    “回夫人,雲城乃甄朝國土。”她垂首答道,謙卑的很。筠珠是個清秀的宮女,她雖年長索莫蝶幾歲,卻顯得極度老成幹練,想必也是那漢宮中修煉成精的宮女子。
    聽聞雲城是甄朝的國土,她竟有些失落,可是轉思,才發現自己可笑至極。一入漢宮,她除非生得一雙翅膀,否則一輩子都出不去。唉…思及此,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又重新合上眼。
    去燕姒的路,道長且遠,好在烏雅同她都能吃得了苦,夜裏也趕路,十幾日的時間便到了。那夜,迎親隊伍趕到燕姒郊外之時,已接近夕暮。途中,不知被誰攔了去路。烏雅撩開了簾子,朝外一看,竟是八皇子元凡,他一襲戎裝,滿臉的疲累像剛剛從戰場回來一般。
    “末將拜見燕王。”陳煒趕緊下馬,跪倒在地。
    元凡沒有搭理他,隻是深深地看著後麵的兩輛馬車,問道:“她在哪?!”
    他的聲音充滿了怒氣,深闊的旋繞在這片郊外樹林裏。索莫蝶在馬車裏,被驚得睜開眼,頓時腦海裏想起那大雪紛飛的日子,一個儒雅少年擁她入懷,溫柔地說道:“我六哥嫌你小,但我不嫌你小,待我助六哥完成大業之後,你便隨我去燕姒,可好?”
    那年,她才十一的光華,並沒有允諾他什麼。如今,他攔住了這隊伍,是為何?答案漸漸浮現在心中,卻使得她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她,該怎麼麵對他?
    “敢問燕王說的‘她’…是?”陳煒滿腦子疑惑,被他這麼一吼,心裏真是不痛快。
    “索莫蝶!你給本王出來!”元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喝道。他才從戰場回來,竟聽到她被封為凝夫人的消息,她怎麼可以騙他的感情呢?
    “夫人?”筠珠輕喚了聲兒,她回過神,思量了會兒,於是撩開簾子,在筠珠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
    三千烏絲在風中飄蕩,遮住了她的麵龐。元凡看著那遠方的女子,身著漢家女兒裝,頭上卻戴了一朵白色紙花,顯得她越發神秘。那,是他的蝶兒嗎?他立即駕馬過去,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他的思念在這一刻全線迸發。
    “為何不等我?”他緩了許久,才問道。
    索莫蝶腦海一片空白,這個問題要她怎麼回答?她如今算是他的兄嫂,又怎可與他這般藕斷絲連?
    “為何要等你?”她微微抬眼,冷漠地反問。
    他愣在原地,卻又搖搖頭,道:“好!你就是狠!你狠,我會比你更狠!”
    正當索莫蝶不明白他的意思之時,忽地感覺自己飄了起來。定睛一看,她已落在馬上,身後就是元凡。
    “我帶你走!”他握住韁繩,欲駕馬而去,卻被陳煒攔住了去路。
    連日的奔波,使得她疲倦至極,他亦是。她稍稍側身,看著他。四年未見,他清減了許多,男人味也重了。他是有些像元青的,於是她在心裏想著元青又會變成什麼樣…才想了那麼一會兒,她的恨意便隨即而來。元家兄弟,她一個都不要!
    “滾開!”元凡拔出腰間的劍,劍尖直指陳煒。
    “王爺,末將恕難從命!凝夫人乃天子之妾,也是王爺的兄嫂,請王爺以大局為重,再三思量!”陳煒一邊說著,一邊悄悄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劍。
    “她不是凝夫人!她是我的蝶兒!”元凡如同癲狂的野獸,歇斯底裏地喊著。她與他貼身而坐。他胸腔的震動,她亦能感觸的到,隨之而震的還有她的心。曾經的元凡,風雅至極,雖喜愛世間的花兒,卻從不死死的停留在一朵花上。而今,他又為何要死死地停留在她這朵花上?
    他的笑容,她還記得。他的不正經,她也記得。他最令她討厭的那張壞嘴,她也記得…可她就是忘了一點,曾經十一的年華在感情中是難以抉擇的。
    “你想帶我去哪兒?”她的言語依舊沒有溫度。
    “帶你遠走高飛!”他回答的幹脆,像是多年之前,就開始醞釀這個計劃。
    嗬嗬,又是一個男人許諾要帶她遠走高飛。這樣的誓言,她還能信嗎?
    “我爹曾說要帶我和我娘親遠走高飛。可是,他食言了哦。”她忽然一笑,說的詭異。那樣的笑容,太美麗,讓元凡不禁晃神,卻也心痛至極。她的蝶兒,受了太多的苦。
    “你不信我?”
    “為了我,不值得。”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價值,元凡不願再聽下去。他猛地一拉韁繩,馬兒如同疾風一般,突兀地衝出陳煒的包圍。馬蹄的的,楊柳殷殷,那呼嘯而過的風中,不禁飄忽起這句話:“值不值得,你說得不算。”
    “啊!這可怎麼辦!”陳煒頓時急了,他忙對郎將說:“快!快去宮中稟報皇上!”
    “是!”郎將一人駕馬向燕姒漢宮而去,剩餘的人則追著元凡而去。極少的一部分人護送著烏雅的馬車入城。她在馬車裏,有說不出的高興,這女子還未入宮就出了這麼大的簍子,想必日後在深宮之中也不好過。
    他身下的是西域蠻夷的汗血寶馬,所以跑的極快。身後的那些追兵早已不見了蹤影,他便放慢了速度,讓她能休息片刻。一路而來,她都沒怎麼喝水,此刻早已口幹舌燥。
    “我想喝水。”她要水的語氣,像個孩子。
    “嗬嗬,我以為你不打算理我了。”他那疲倦的麵容上,又重現往日的笑容。如春風一般,很是明麗。
    “你到底給不給水喝?”索莫蝶別過臉去。
    “給!當然給!不能渴了我的蝶兒。”他邊說邊將馬鞍下的皮囊水袋解開,遞至她跟前。她接了過去,順便淡淡掃他一眼。若是以前,她隻當他是個不正經又愛開玩笑的紈絝子弟。可現在,他一口一個‘我的蝶兒’實在讓她心酸。她不愛深想,便大口大口將水喝下。
    “蝶兒,做六哥的妾會很痛苦的,妾不如妻。”他終究還是說了,索莫蝶卻在心中冷笑著。她也曾嘲笑自己,付出了這麼多代價,卻隻得了個“凝夫人”。可是,付出的那些都不是她的真心。她是帶著恨的。
    “我既接了聖旨,你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她放下水袋,遞還給他。
    他聞言,忽然將她緊緊抱住,哽咽著說道:“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接了那聖旨。你應該等我的!”
    “元凡…我爹爹不在了,我娘親也剛剛西去,我問你他們為誰而死?”她垂眼,不經意間,似有顆淚落下。
    “將軍夫人竟…”元凡這才想起她頭上有朵白色小花,原來是這樣的緣故。他的手有些鬆,為誰而死?他知道她爹爹是為大周而死,那麼她娘呢?
    “自從我爹西去,我娘親便每日以酒度日。後來,她總咳嗽,便請了大夫來診斷,是癆病。那個病忌酒,她卻不聽勸,總是喝個沒完。”回憶往事,並不輕鬆。她忍住心中的悲痛,繼續說道:“我曾許過一個人家,他是雅安的少主。他因爹爹的叛變而死,爹爹因大周而亡,而我娘親又因爹爹而去。這下,你該明白,他們都是為誰而死了吧?”
    矛頭直指元青,他又怎麼不明白?他也明白,此刻的她充滿了恨意。縱然這些多麼痛苦,他都不希望她活在無盡的恨意中。可是,他又該用什麼理由來勸她放下恨呢?
    他沉默了,她亦是。馬兒馱著他們,在夕陽下緩緩抬著步子。不知何時,身後的追兵趕了上來,將他們重重圍住。為首的是陳煒,他在馬上焦急地勸道:“王爺,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啊!”
    “滾開!你區區一個沙場上的魯夫,竟敢和本王說起這般理論!”他高傲的姿態,真是符合他皇家王爺的身份。
    “你!”那陳煒脾氣躁,被他這般羞辱,氣得抽出腰間的劍,喝道:“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訓你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說罷,他舉劍而來,刺向元凡。元凡趕緊用自己的劍擋過那來勢凶猛的進攻,可陳煒久戰沙場,臂力相當驚人。隻聽得“哢”的一聲,元凡的劍竟硬生生地被他斬斷。
    他錯愕地看著掉落在地的那半截劍,未防範陳煒的第二次舉劍。那劍殺氣太重,驚了兩人身下的馬兒抬起前腿,憑空蹬踢了幾下。索莫蝶沒抓穩,忽地重重摔落在地。
    元凡趕緊撫慰好馬兒,接著欲下馬拉回索莫蝶。可陳煒的又一次舉劍刺來,他隻剩那半截短劍無法抵禦,真籌措間,幾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沉穩又淩厲地嗬斥。
    “住手!”
    陳煒聞聲,立刻收住手中的劍。元凡聞聲,絕望地看向索莫蝶。她在地上,渾身都疼,卻敵不過心間疼痛。她慢慢起身,又緩緩轉身,直到她看見那遠處的人兒。
    明黃色的袍子,偉岸的身材,黑色的長發,俊秀的臉龐,以及那雙深遠的墨色眸子。他似乎還是四年前的樣子,可是下巴那兒多了一撮胡子,顯得他的臉龐更像一粒瓜子,更顯出了他帝王的氣質。
    他下了馬,向她這裏走來,而她就這樣癡癡地看著他金色靴子在這鬆軟的泥土上留下的每一個腳印,她默默地數著:一步,兩步,三步…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快一份,更煎熬一份。
    三十七步,不多不少。索莫蝶抬首,他的眼神像在看著她,又不像在看著她。原來近看他,才發現他美得不可方物。她忽然憶起,兒時見他,曾以為他是個女子。
    元青隻淡淡掃了她一眼,便從她身邊走過去,來到元凡跟前。
    “八兒,你可鬧夠了?”他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責備,沒有任何的寵溺。索莫蝶未轉身,隻那般靜靜聽著。
    元凡從馬上下來,跪倒在他跟前。“臣弟有罪,但臣弟還是想請皇兄答應我一件事。”
    元青將他拉起,不讓他跪在這地上,道:“你腿有寒疾,這地上陰冷,別跪在這裏。”他說罷,欲拉著元凡離去,可元凡卻不動,他便回首,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有事回宮再說吧。”
    “左司馬!”他扭頭對陳煒吩咐道:“朕已從宮中派了一輛馬車,隨後即到。到時,你便再護送凝夫人回宮,完成你的使命。”
    “臣領命。”
    他將這裏草草收拾完畢之後,就挾著元凡離開。他沒和她說一句話,甚至連正眼也沒瞧她。這真讓她覺得自己太可悲。他們元家兄弟,一個時而溫柔時而冷漠,一個時而風雅時而瘋癲,若說哪一個對她有真情,她隻能說一個都沒有。元青從一開始,不過就是盡其所能地利用她的價值;而元凡對她,隻不過年少風流,哪裏是什麼真情。
    那被派遣的馬車從宮那頭而來,陳煒對她行禮,道:“夫人,請。”
    “嗯。”她踏在一個士卒的背上,上了那馬車。
    駛向漢宮的路,不再短暫,也不再漫長。她輕輕撩開簾子,沉默地看著這夕暮之下的他鄉。燕姒曾是元凡的封地,他說過這裏美女如雲,這般入城而看,果真是美女頗多。那些漢女子的柔美,就像她的娘親。
    “夫人,快要到皇宮了。”陳煒駕馬護在側。
    “嗯。有勞將軍這一路奔波。”她從口袋裏摸出了一顆銀珠子,贈與他,道:“將軍不嫌棄,就收下這銀珠子吧。”
    “這…”陳煒見那銀珠子鋥亮鋥亮的,心裏喜歡的很,可是礙於麵子,又道:“末將不能收。”
    “莫非將軍嫌棄它?那我丟了它吧。”索莫蝶將手往後挪了挪,欲丟掉。
    “別!末將多謝夫人。”他說罷,接過那銀珠子,滿心歡喜。原來,他也愛財。
    她擱下簾子,緩了會兒,又從那諾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方白色紗巾。那紗巾的末角處繡了一隻粉藍色蝴蝶,是月燕繡的。她輕輕撫摸著蝴蝶,心裏盤算著些什麼。之後便將紗巾係在耳邊,遮住了自己的臉龐。
    不多時,眾人便到了漢宮。她下了車,望著那宮牆,比雅安的高,也比雅安的宏偉。這座宮殿,對她來說雖是初次見到,應充滿了新奇。可她竟在這一刻,心生畏懼。接她的步輦早已等候在宮前,她在宮女的攙扶下上了那步輦。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淚。也不知,她是否算的上一位新人?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這一行人,在夕陽的餘暉下,入了那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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