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北林有燕,羽若雪兮  第十五章:零淚緣纓流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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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時分,天空又飄起了雪花,那朵朵的潔白不似人間應有的仙境之物,落在了雅安,仿佛要洗盡一切鉛華。這是出征前兩夜,元青將出征的消息封鎖的嚴嚴實實,隻有上部官員才知曉。雅安看似一如既往地寧靜之下,卻隱藏了如此之多的不安分。
    索莫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她心裏想著,爹爹會在什麼時候出征。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索莫家軍會在夜裏離開雅安,所以她每一個晚上都提起精神,不想錯過悄悄送別他們的機會。
    第二日。初晨的陽光才剛剛觸及到雅安,索莫蝶便起了床。一夜未眠的她,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待月燕醒來發現她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蝶兒,這眼睛怎麼腫了起來?莫不是害了?”月燕盯著她眼角仔細的看著。
    “娘,昨晚沒睡好,眼睛有點腫。”索莫蝶解釋完,又朝她身後張望著,卻沒見索莫卓魯的身影,她便問道:“爹呢?這幾日我都很少見他。”
    “哦…”月燕笑笑,說道:“應該是去了軍營。”這麼早就不在家中,估計出征的日子即將臨近。索莫蝶點點頭,又看向月燕,她忽然發現她娘親的黑發中竟有幾縷白絲。是否,她也是愁緒頗多?索莫蝶心下一陣難過,雖如此,卻依然笑得燦爛,說道:“娘,我出去走走。”
    “嗯,外頭冷,披上一件袍子再出去。”
    “知道了。”
    雅安的街上,熙熙攘攘。大多數人都是將臉蒙住,實在是這天氣太冷。索莫蝶看在眼裏,回想起爹爹出征在即,她該為他縫製一件袍子來抵禦寒冷。這樣想著,她便去了一家皮衣店。一推門,便有一股暖氣襲來,她脫下袍子和手套,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店挺大的,屋中擱置了不少呈架,每一個呈架上都有上等的好獸皮做的袍子。
    待了一會兒,卻不見有人迎出來。她忙問著:“有人嗎?”
    這時,才有人從隔間裏的門簾探出頭來,那男子定睛一望是個女子,問道:“姑娘要些什麼?”
    索莫蝶見他不出來,就露個頭,心裏正奇怪著呢。“當然是來買袍子。”
    那人聞言,才出了簾子,他略有些歉意道:“姑娘真不好意思,袍子都賣完了。”
    索莫蝶一聽,愣住了,這屋中明明還有這麼多的袍子。她有些惱火:“這屋中這麼多袍子,你竟說沒了袍子?”
    “姑娘,這些袍子都被人定下了,現在我們的倉庫裏也沒了袍子了。”
    那人說的倒像是真的。索莫蝶不甘心,她又問道:“是誰定了這麼多袍子?”
    “額…這個…”
    他吞吞吐吐,不肯透露買袍子的人是誰。索莫蝶被他惹急了,她剛想發作卻見那簾子被掀開了。出來的人柳眉秀目,肌膚似凝脂般,晶瑩可透。那不正是烏雅?!索莫蝶吃了一驚,沒想著在這裏竟會碰見了她。許久沒見她,她倒是越來越美麗。她這時想起自己入宮中學習禮儀那段時光,是她一直陪伴。這般想來,她好似又變成自己喜愛的那個烏雅。
    “蝶兒參見皇後娘娘。”索莫蝶行了個大禮,她將頭低垂著,不看她的臉。
    “蝶兒妹妹,你快快起來。”烏雅趕緊將她扶起,她溫婉一笑,像是能化了這冬天裏結的寒冰。
    索莫蝶有些不自然,她望望烏雅,心裏糾結不已。一個是從前的回憶,一個是那些傷痛,她真的無法去衡量孰輕孰重。既然如此,她便選擇了中立,既不去恨她,也不去喜愛她。
    “來這買袍子?”烏雅問道。
    “嗯,天氣冷,想給爹爹縫製一件。”索莫蝶乖巧地搭著話,烏雅見了,不明所以地笑著說道:“真是個孝順的女子。”
    “謝娘娘誇獎。”索莫蝶處處都是禮,十分生分,卻也是最好的防備武器。
    “別站著了,進這隔間坐坐。”烏雅邀請著。索莫蝶不好拒絕,便跟她進去了,可是進去之後她便後悔了,那隔間裏正端坐著元青與元凡。元青一雙眸子盯著她,卻麵無表情。元凡見著她了,頓時喜上眉梢,他忽然跳起來,走到她跟前,說道:“蝶小姐也來啦!”
    索莫蝶對他沒好感。
    她向元青行了個禮,道:“皇上吉祥。”
    她與他對視了一會,卻讓她想起那日在河邊他牽著自己的手,漫步著。可是,她現在怎麼麵對他呢?又怎麼去麵對烏雅呢?思緒間,元青先開了口:“不必多禮。”烏雅看在眼裏,發現這兩個人都冷漠的很,倒不像會牽起手來。
    那元凡見她不理自己,又道:“蝶小姐!蝶小姐!”
    他連喊了好幾次,聽得索莫蝶心煩。“公子有禮了。”終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哈哈!”元凡像得了蜜一般,笑的開懷,他拉著索莫蝶坐在了自己身邊,扭頭問道:“你來買袍子的?”
    “嗯。”索莫蝶微微點頭,她往外邊挪了挪,離他遠些。可是卻離元青近了些,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味兒飄到她鼻中,不禁令她心頭一顫。
    “可惜咯,全雅安的袍子都給我們定走了。”元凡聳聳肩,很無奈地說道。索莫蝶聞言,扭頭看著他,見他眸子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她心下暗想著,定這些袍子大概是給那些出征的士兵吧。
    “你為誰買袍子呢?”元凡又問道,他這一問,元青也看向了她,似乎也好奇這個問題。
    索莫蝶忙低下頭,說道:“想給爹買一件。”
    “嗬嗬,皇上,蝶兒可是個孝順子女。”烏雅用手掩嘴一笑,接著又將自己的手搭在元青的手上,緊緊牽住。索莫蝶正好能瞧見,她的舉動倒是像在刻意提醒索莫蝶,她烏雅才是元青的妻子,而索莫蝶什麼也不是…這讓她黯然失神。
    元凡瞥見了,心裏暗著:這烏雅可真是個厲害的主兒。他此刻突然能體會索莫蝶的心情,為了能讓她好受些,他便靈機一動說道:“蝶小姐,我初來雅安,我皇兄送了我幾件袍子都是新的。你若不嫌棄我便轉送於你,怎樣?”
    這個借口好的很,讓索莫蝶可以離開。她顧不得許多,忙點頭說道:“多謝公子。”
    說罷,元凡便起身,接著又將索莫蝶扶起,他們拜別元青和烏雅便消失在這隔間。烏雅看著兩人熟絡的很,於是對元青說道:“八弟是否娶親?”
    元青斜睨了她一眼,說道:“八兒玩性重,一直未娶。”
    “嗬嗬,那豈不是正好!”烏雅笑道:“索莫蝶也沒說婆家呢。”她一句話不知是試探還是出自真心,聽得元青心裏一虐,他沉默了會兒,才緩緩道:“她還小。”
    烏雅不禁皺眉,說道:“先定親,再等個幾年,不就可以嫁過去了?”
    “那就過幾年再說這個事!”元青忽地冷冷說道,烏雅吃了虧便閉嘴。
    “公子住宮裏頭?”索莫蝶坐在他的馬車裏,撩開簾子看著馬車向宮中走去。
    “嗯。”元凡坐在她不遠處,他一直打量著她,看她年紀不大,可是卻早熟的很。是不是這雅安城下的女子都是像索莫蝶那般早熟,都是像烏雅那般厲害?
    索莫蝶沒再和他說些什麼,因為一夜未睡,她在這馬車的顛簸中漸漸合上眼,沉穩地睡下。不知過了多久,她在朦朦朧朧中似乎看到一個人影立在自己的身前,她想努力看清麵前的人是誰,卻怎麼也看不真切。那模糊的人渾身上下散發著熟悉的味道,索莫蝶竟流出了眼淚,她看見他就覺得悲傷。
    “蝶兒。”那人忽然溫柔喚她:“蝶兒,你要等我…”
    “啊!德林!”索莫蝶終於看清那人是誰,可是在她清醒的那一刹那德林便不見了。她睜開眼看著周圍,陌生的屋子,再想想剛才那場景,原是一場夢。
    她深呼吸了一下,便下了床,推開這屋子的門,看見的正是宮中之景。她順著長廊往前走了一段路,元凡正迎麵走來。
    “你醒了?”他加快腳步,走到她跟前。
    “嗯。”索莫蝶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竟睡在了他的屋子,她雙頰微紅。元凡見著,笑她:“你還會害羞啊?我說你可真是多變,初見你時,覺著你冷漠的很,然後你野蠻地踢我,現在你睡在我屋裏,又害羞起來!哈哈,你可真好玩。”
    索莫蝶看著他得意的麵孔,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腳,可這一次元凡有了準備,他一閃身,讓索莫蝶撲了個空。元凡不禁嘖嘖嘴,道:“哎,你這麼野蠻,我想肯定沒哪個男子敢娶你。”
    “你!”索莫蝶被他氣地語塞,元凡見狀便湊到她跟前,道:“你雖野蠻,長得倒不錯。而且奇怪的是,我有個癖好,隻要是我六哥喜歡的女人,我都想要。”
    索莫蝶頓時大驚,她瞪大了眼睛盯著他此刻燦爛的笑容,便知他是在開玩笑。“皇上不喜歡我,他喜歡皇後,你有本事就去把皇後搶走吧!”受他影響,索莫蝶說起話來也口無遮攔,十分大膽。
    元凡扁扁嘴,道:“哎,六皇嫂就好像藏了好多年的酒,雖聞著清香,喝起來卻濃烈。我呀就喜歡清淡的,比方說如你這般的清酒。”
    他忽然極其認真地看著她,嘴裏的熱氣吞吐在她的臉上,令她一時間無所適從。元凡見狀又變成那副無賴像,笑道:“逗你玩呢!”索莫蝶聞言,這才安了心,可是事後一想發現自己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真是讓她氣結。
    兩人小鬧一會兒之後,元凡從屋中挑出了一件袍子遞到她手中,說道:“這袍子皮質好,而且夠大,索莫將軍肯定能穿起來。”索莫蝶接過袍子,言了一聲謝。
    “是因為他要出征,你才要送索莫將軍袍子?”元凡忽然問道。索莫蝶也不隱瞞,她點點頭,問道:“公子可知軍隊什麼時候出征?”
    “就在今夜,我六哥會禦駕親征。”
    她不知是怎麼回的家,縱然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也敵不過如此的突然。跨過將軍府的大門,太陽正在空中高高掛。月燕站在門口張望著,見她歸了家,心理才安穩些。
    “去哪兒了?我們都在等你吃飯呢。”
    “我去給爹買了一件袍子。”索莫蝶將手中的袍子展開給她看。
    “這麼好的袍子!”月燕見那袍子皮質極好,於是便拿在手中觀看著。索莫蝶挨著她近,發現她美麗的麵龐上隱隱地有淚痕。娘一定也為爹出征而難過吧!她這般猜想著,眼淚便在眼眶裏打轉兒。月燕正好抬頭,發現她欲哭,便輕聲問道:“怎麼了?”
    “嗯?”索莫蝶忍住哽咽,她微微抬起頭,眼淚被遏製,隨即便笑道:“風大,眼淚都快被吹下來了!”
    “嗬嗬,那快進屋吧。”她忙將她拉進屋內,兩人穿過長廊便來到堂屋的,索莫卓魯已入席了。
    “蝶兒給你買了件袍子,你瞧瞧。”
    索莫卓魯聞言將袍子拿在手中,他看了看,隻輕道:“好袍子,謝謝蝶兒。”
    索莫蝶搖頭一笑,道:“爹不該謝我,這袍子也是別人送於我的。”
    “哦?是誰?”索莫卓魯好奇了,月燕也抬眼望著她。索莫蝶心中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將自己知道他出征在即的消息說出來,便道:“今日我去了一家袍子店,那店主說全城的袍子都被訂走了,我就問他是誰訂走了,他不說。不一會兒,從店裏的小隔間走出來了皇後,皇上和元公子也在,我便知道了是皇上將滿城的袍子都訂走了。沒了袍子,元公子便送了一件於我。”
    索莫卓魯聞言,身子忽然一頓,索莫蝶望去,他幹笑幾聲,道:“皇上訂這麼多袍子幹嘛呢?”
    月燕仔細瞧著索莫蝶的神情,隱隱約約中她感覺蝶兒似乎知道了些什麼。她既然答應過索莫卓魯會為他出征保密,就算此刻蝶兒知道了,她也得營造她不知道的假象。這樣,索莫卓魯出征才會安心。她忙夾菜放在索莫蝶的碗中,道:“別光顧著說話,飯都涼了。”
    “是啊!快吃飯吧!”索莫卓魯忙附和道。
    索莫蝶看在眼裏,心卻難過的緊。她明白月燕的用意,隻好把自己滿肚子的惜別之話放在心裏,埋頭吃起飯來。
    飯後,大家都散去。索莫蝶進了自己的屋子,她推開窗子,滿園的雪景在陽光下漸漸融化。她一手托著腮幫,似是深閨中的小女子。隻可惜,她此刻心中滿載著憂愁。不多時,府中有些聲響,她好奇地循著聲音走了出去,到一拐彎處,見一個侍女匆匆而來。
    “外頭怎麼了?”她問道。
    那侍女見她來了,鬆了口氣,道:“小姐,皇上來了。”
    元青來了?索莫蝶不知他為何要來,但是轉念一想,便憶起元凡說他會禦駕親征。哎…這天下注定不平靜。她平生第一次竟感歎起了時局。
    她悄悄走到堂屋旁邊的一個側間裏,透過側間的窗子縫隙依稀能看見索莫卓魯和元青。他們一個高高端坐在上,一個坐在左下側的香案前。
    “皇上,索莫家軍已全部準備好了,隻待今夜一聲帝令號角聲便可出發。”索莫卓魯極其嚴肅,他雙眸中似乎燃起了熊熊大火。
    “好!你我今日出征在即,何不在出發之前痛飲一番?”元青霍然起身,他從隨行的侍衛手中拿過自己帶來的酒,道:“這是皇後珍藏了數十年的烈雲燒,雖不名貴,但在這冰雪天氣中卻是最帶勁的酒!”
    他說罷,便將酒倒入杯中,然後走了下來將就被遞到索莫卓魯跟前。索莫卓魯亦是站起,他恭敬地接過酒杯,放在鼻前,聞了聞。那濃烈的酒香徐徐飄來,他忙一口飲盡。酒入肚中,熱辣辣地如同燃燒正旺的火焰一般,沸騰了他全身的血液。
    索莫蝶雖在側間裏,卻也聞到了那酒兒的香味。香味兒襲來之後,兩人痛飲了幾番。這時,堂屋又響起了元青的聲音。
    “將軍,我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要說出來。我若不是幾年前遇害被夫人救起,恐怕此刻的我早已是沙漠中的一縷孤魂。將軍本不是我的部下,我卻因與烏雅結合而得到了將軍的索莫家軍以及這座雅安。如今將軍又要為我去打一場硬仗,將軍一家對我的恩情,叫元青這輩子怎麼來償還?”他句句說得動情,索莫蝶透過窗子看著他白皙的臉龐因飲酒而微微發紅,那樣的他不像一個王者,隻像一個二十歲的翩翩少年。
    “皇上,出征在即這些傷感的話,請不要說。待他日我們凱旋而歸的時候,皇上再來說這些話,可好?”索莫卓魯腦子清醒的很,不管元青此番話是真心還是試探,他這樣答話決計不會落下任何把柄。
    “不!朕偏要說!”元青忽然拉住他的胳膊,正視他琥珀色的雙眸,道:“將軍,這一去…”他似乎有些哽咽,話兒沒有說出來,索莫卓魯望著他悲切的雙目,心裏滿是千瘡百孔般的傷痛。
    “皇上…您放心,我定會為您,為皇後,為雅安打一場漂亮的勝仗!”他的誓言震住了元青,他的豪邁讓元青心裏湧上無限多的敬意。
    他受到感染,於是說道:“如若朕得到了這天下,朕必會讓將軍一族永得光耀!”
    帝王的誓言,卻沉重無比…這誓言背後,真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風,該往裏吹?才能將這人世間的痛苦吹得了然無痕?
    雲,該往裏飄?才能將這人世間的一切紛紛擾擾都避開?
    偏偏是,風兒不吹,雲兒不飄,奈何這人世間終究還有許許多多的痛苦。
    “嗚——嗚——”
    夜深之時,雅安的上課憑空響起了這一聲號角聲。夜半的安靜在這一刻變得不安,索莫蝶早早地就候在了城樓之上,她遙望著遠處有一條長長又蜿蜒火光,那是出征軍士手裏的火把。
    城樓下,是皇後的馬車,她亦是遙望那遠處。索莫蝶看著月光下的她,一襲紅衣的她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她,許是哭了。索莫蝶不禁歎了一口氣。
    這聲響飄到了烏雅的耳中,她轉身看著城樓上的索莫蝶,先是一驚,隨後又冷漠起來。索莫蝶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亦是看不清索莫蝶的表情。隻是,黑夜中的兩人都不知自己的臉上都滿是淚痕。她們沉默地看著那遠方,不知何時,烏雅竟小聲地哼起了一首沒有歌兒。那歌兒索莫蝶聽得熟悉,她再仔細一聽,才發現這歌兒原是她入宮時烏雅哼給她聽的。
    那歌兒緩緩幽幽,懷有萬種心情的人聽了,便有萬種感觸。索莫蝶無心再聽下去,隻得下了城樓,摸著漆黑的路回到家中…
    永日方戚戚,出行複悠悠。
    別離在今日,見爾當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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