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良辰美酒,遇了誰,醉了誰 第二十五章 心字成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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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將你逐出恐怕倒是遂了你的意了!”慕天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惱怒,“攸舞,若不讓你付出一點代價就允許你離開,是很難讓飛慕城眾將士心服的。”
攸舞咬咬牙:“請慕城主明言。”
“我就給你兩個選擇,一,好好地回來做慕歐瀾的妻子,二,聽憑鳳城主的要求在此經受重罰。”他刻意強調了一個“重”字,讓攸舞心下打了個寒顫,“攸舞,我看你身體很弱,眼睛也看不見,還是選擇第一個,我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嫩棗般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半跪著的攸舞在風雨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垮下。然而她俯下身,異常堅定道:“請……城主責罰。”
慕天斜斜地瞥了一眼鳳鳶。鳳鳶眼中的目光冷了冷,沉聲道:“攸舞,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城主心狠了。”
攸舞趴在那裏不言語。她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一些模糊,隔著厚重的雨聲,鳳鳶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一般飄渺。然而,她還是聽清了鳳鳶接下來說的話。
“我就罰你在這裏向我叩一百個響頭,並同時受五十道鞭刑。如何?”
攸舞扯著嘴角冷笑一聲,鳳鳶明知她重傷未愈,卻還提出這樣的刑罰,擺明了就是要把她弄得半死不活。也罷,不就是五十道鞭刑,她受就是!還完這筆債,她與飛雪連從此便再無瓜葛。
她緊握雙拳,吐出一個字:“好。”
鳳鳶又吩咐:“尋月,楓非,你們執鞭。”
原來她們都在。她們都在。
“我?”尋月似乎很吃驚。
“怎麼?有什麼問題?”
她低低地回答:“沒有……”
“那快些。攸舞,開始吧。”
攸舞隱隱感覺到楓非、尋月兩人站到了她的身後。大雨變成了暴雨,攸舞的全身都被打濕,凍得她瑟瑟發抖。她彎下上身,雙手平置於身前兩側,叩頭。
一下、兩下。
攸舞俯下身去的時候,頭可以碰到鳳鳶濕漉漉的衣擺。
兩叩之後,楓非的火鞭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背上,幾年來,她的火鞭精進不少。攸舞趴在地上悶哼了一聲。
三下、四下。
還來不及治愈,尋月的土鞭已落在方才的傷口上,力道也不小於楓非。
她曾經最好的兩個朋友,抽打起她來毫不憐惜。她想,哪怕麵對一個陌生人,也沒有必要如此心狠手辣吧?
每一鞭,都抽打在她的心裏。她沒有難過,沒有流淚,隻是悲哀。悲哀她原來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兩人。
九下、十下。
她們仨成為生死之交,是七歲那年。疏城長她們十歲,仗著靈力稍高,平白無故地欺侮尋月。楓非一向是火爆的性子,一聽尋月哭訴,就甩著剛學會的火鞭衝去找疏城討說法,卻連疏城化出來的樹葉子都沒燒著一片。兩個好朋友相繼吃了一個人的虧,一向鎮定的攸舞也坐不住了,捏緊了小拳頭,再看了一眼手頭的書,默不作聲地出門了。
她找到疏城,要與她決鬥。疏城化出藤條,笑得目中無人。然而隻一瞬,攸舞就用土係的法術封了藤條,又引來閃電,劈得疏城跪地求饒。
尋月十分感激,而楓非更直呼攸舞是女中豪傑。攸舞擺擺手:“都是一個院的,我們得相互罩著。”
想起這些過往,平添一絲傷感。攸舞其實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們反目成仇。可是她被傷得太深、太深,以至於她都不願再去探尋。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衣服背後被鞭子抽開了裂縫,傾盆大雨直接砸在她的肌膚上。她開始暈眩了。
她們仨曾在主殿下仰望鳳鳶的英姿,聽著她對城民們高喊“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鳳鳶是她們最最欽佩的人。那時的攸舞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像鳳鳶那樣的巾幗英雄。
她曾以為,鳳鳶不但有本領,還有情有義。今天之前,她想她是一城之主,隻不過少了點同情心。而今天,她終於領教了鳳鳶的心狠手辣。難道站在高位,人就當如此?她年少時的認知一個、一個地被現實駁斥,隨著雪鳳城在她心中的地位一磚、一磚地轟然瓦解。
四十九、五十……
攸舞的周圍已是血流滿地,任憑多大的雨也無法衝刷幹淨。她隻麻木地磕著每一個頭,天旋地轉,磕的不知是地還是天。
她默念上官鳴寒的名字。過了今天,就沒有人能再阻止她和鳴寒在一起了。
七十九、八十。
“啊——!”如果不吼出來,她無法抓住正從腦中一點一點消失的他的樣子。她已經整整受了四十道鞭刑。每一次叩下頭去,她都以為自己再也爬不起來。她活了七十二年,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懦弱,她不能獨自麵對所有的事情。在有些時候,她真的需要他在身邊。他如果在,定不會讓她受一丁點的罪……
空氣中遍布著血腥的味道。
九十六、九十七。
攸舞笑了,雨水滾進她的嘴裏,沒有味道。
九十八、九十九。
攸舞瘋狂大笑,鞭子抽在她的背上,她渾然不覺。
最後一下。
“等等。”
是疏城。
“疏城有一個不情之請。”
鳳鳶:“你說。”
“鳳攸舞在雪鳳城時曾給我不少難堪,這最後一下,應該讓她向我磕頭賠罪。”
慕天一口答應:“也好。”
攸舞卻隻當沒有聽到疏城的話。她有自己的底線,向鳳鳶磕頭可以,畢竟過去的七十二年裏她一直都是她尊敬的城主,大不了就當作是在報養育之恩。而鳳疏城,想都不要想。
於是,她還是朝著鳳鳶,叩完最後一下頭,經受尋月最後一下鞭刑。
她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攸舞的債……”
“賤人!!!”疏城一腳踹向攸舞的下巴,攸舞硬生生在半空中翻滾了一圈,麵朝下重重摔倒在地上。因雨水積累的淤泥濺起,潑了她一整臉。
疏城走到她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腳死死地踩上攸舞的手,並在地上碾來碾去。
攸舞痛得鑽心剜骨,沙啞的尖叫聲無助地回蕩在飛雪連城門外的圓形廣場上。
沒有人幫她。鳳鳶、鳳楓非、鳳尋月、慕歐瀾,他們一個個在那裏看戲,沒有一個人為她說一個字。
她竟手無縛雞之力地趴在鳳疏城的腳下!
她痛苦,她恥辱。心字成灰。
這就是我曾願意付出一切的雪鳳城。我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回報。好,好得很。
你們最好盼著我今日葬身此地,不然,終有一日,我必要你們全部付出代價!
攸舞漸行漸遠的神識裏,徒留憎恨。而她被耗盡的身體,躺在水窪中,好像也要化作雨水流得幹幹淨淨。
“疏城,差不多了。雨越下越大,我們回城吧。”
“是,城主。”
他們把攸舞扔在那兒,徑自回城。鳳疏城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在攸舞的臉上補了一口唾沫:“現在的你,就像一條被拋棄的狗一樣,快快向我搖尾乞憐,興許我還能為你說點好話。哈哈哈!”
不知過了多久,圓形廣場上再無聲響。
攸舞蓄力許久,勉強抬起手,向前爬了一步。
她要回天城。
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可是她卻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堅定:她要回天城。就算死,她也要死在上官鳴寒的懷裏。
*
鳴寒找到她的時候,她還在飛雪連城門前的漢白玉大道上艱難地匍匐。
他臉色鐵青,嘴唇緊抿,雙目發紅,眼眸中怒火洶湧翻滾。他輕輕將滿身是血的攸舞抱起來,生怕一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是誰……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攸舞將頭往他懷裏靠靠,笑道:“我的債……還完了。”
鳴寒將她抱緊,整個身體都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們回天城。”他咬牙切齒道,“我保證,三日之內,飛雪連會從聖界消失。”
“不要……”攸舞的聲音弱得幾乎要聽不到,而她卻已用了全身的力氣,“如果我……還能有十年,我要……親自毀掉……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