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收容
    光頭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地輕揉著：“想哭就哭吧！”
    小奇抬起頭，瞪著光頭，半天才啞著嗓子道：“哭你的頭啊，有什麼好哭的！”
    光頭盯著他，十二歲的少年，唇緊緊地抿出一個強硬的線條，眼睛盯著湖水，有種異樣的狠勁兒。
    那個人早就該死了吧，生了那樣的病，全身就跟腐爛的蘋果一樣，一點點的爛掉，那些廉價的藥草如同隔靴搔癢沒有絲毫的作用，但是卻成功地讓他把別人施舍的每一文錢榨取得幹幹淨淨。
    但是這個男人在健康的時候卻是他們最強大的保護，長發垢麵，看不清皮色，但是眉目卻異樣的清亮，常常神經質在大笑，笑起來眼角有微微的紋路，但是眉目卻有種異樣的清麗，舉手投足間，都有種妖嬈的美。
    他們都知道洪叔以前是做什麼的，一個男伶，年紀大了，又染了病，就被人當成瘟神一樣的丟在了大街上任他自生自滅。
    若是換著一個尋常人，也許早就活不下去了，但是這個男人卻頑強地活了四年之久，這四年裏，他罩下了兩個街麵，其他乞丐怕他的病傳染，都躲得遠遠的，但是他們卻離不開這個男人，他教他們認字，給他講故事，卻對曾經的風月場所一字不提，他們也不提，因為隻有那些惡意的人才會當著他的麵提起那些猥褻的事，他臉上一直毫無表情，似乎說的並不是他，直至有一天深夜，小奇跟著他，看著他突然拿磚拍爛了一個對他做出猥褻下流動作的小混混腦袋，他怔住了，直到身邊的男人拉著他快速地離開，那個握著他的手，手心都是冰冷的。
    “我現在是乞丐，不賣了，不要再碰我！”
    小奇腦子一片混亂，眼前是鮮血與粉紅的腦漿，但是他卻清楚地聽到了耳邊這句模糊不明的話和一刹那間，那深重憂傷的眼神。清晰得仿佛烙在他心裏一樣。
    痛得清晰悲涼。但是卻沒有眼淚，他們沒有人見他流過淚。
    他們偶爾會看到這個男人沉默的樣子，蹲在街角，像種慵懶貓科動物，腰頸都極其優美，眼睛微微一翕著，看不清他眼中神情，似乎極其倦怠的樣子。
    直到後來，他的皮膚開始起膿泡，一點點的潰爛，全身散發著死屍般的臭味。
    的確沒什麼好哭的，他終於解脫了，但是在聽到他死訊的那一刹那間，小奇還是覺得心被揪了一下，心裏的酸澀艱滯幾乎全部要湧出來。
    “我們給洪叔弄了身幹淨衣服！”
    小奇抬頭盯著光頭的閃亮的眼睛：“哪裏弄的？”
    “偷的，上好的料子！”
    小奇眼神閃了閃，垂下了眼睛，靜怔著。
    “光頭，我們不會一輩子這樣的！一定不會！”
    光頭看著麵前的少年，隻覺得他眼中那束光芒如同荒野裏的狼——殘忍涼薄！
    “你不去看看洪叔？”
    小奇垂下眼睛冷哼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黃土一堆罷了！”
    光頭被他的話和氣勢噎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卻明白他是難受的，自己不禁也眼睛澀澀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小奇看著他抹眼淚卻恨恨地踹了一腳：“人高馬大的，掉什麼尿，惡不惡心！”
    光頭被他一腳踢到腿上，腿彎了彎，向後踉嗆幾步，腳踏進了河邊的葦叢中，最終跌到了。
    小奇看他的樣子，感覺好氣又好笑，這個笨蛋空有一身力氣，怎麼就不知道躲呢。
    “喂，死了沒？”
    光頭從草叢中探出頭來，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道：“小奇，這裏有個人！”
    小奇一欏：“死人？”
    光頭搖搖頭道：“好像還有口氣兒！”
    小奇三步並成兩步上前，葦叢中，和尚的懷中正抱著一個蜷縮著的身體，青灰的皮膚，觸之如冰塊一般的冷。
    “真的沒死？”
    小奇疑惑地，他不相信，和尚懷中的這個孩子，就像一隻被冰死了的老鼠。青灰色的，沒有一點人類應有的溫度。
    “好像是個好人家的孩子！”
    小奇看著他一身做工精細的衣服，用手撫了一下那光滑的麵料：“這衣服不錯，扒了給你穿吧！”
    “別動！”光頭拔開小奇的手，盯著懷中的人兒，青灰色的小臉，頭發亂蓬蓬的全是泥土，但是五官極其的精致細膩，連握在手中冰冷的手，都柔若無骨。
    光頭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堆石頭裏看到了一小塊光滑細致的卵石，新奇而美麗！
    小奇的手被光頭拔開，氣得直咬牙，不知好歹的東西。
    “沒死！”光頭低著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很是篤定地衝他說，眼睛亮亮的，就像陽光照射下水麵的光波。
    “就算沒死，也隻差口氣了！”小奇冷冷地看著抱著人就轉身要走的光頭道：“你要把他帶到哪兒？”
    “回去啊，也許生堆火，喂著熱湯，他就能緩過來了！”
    小奇冷漠地笑：“我們自己都要餓死了，哪有多餘的功夫和食物來養一個病號？他會拖累我們！”
    光頭不以為意，笑笑道：“總是一條人命，小奇你別擔心，他好起來了，會和我們一起討飯吃……當然，你不是也是被洪叔這樣揀來的嗎？”
    小奇一怔，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狠狠地盯著光頭：媽的，這是故意他的叫板嗎？
    和尚卻神情坦蕩地望著他，淩厲的目光像刀子，卻像紮到了一堆棉花上。
    “你別指望我會幫你照顧他，我們顧著自己還顧不過來呢！”
    光頭轉頭衝小奇笑笑，露著一口的白牙：“沒關係，我會照顧！”
    小奇在他身後恨得直咬牙！
    光頭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小奇，訥訥道：“你別生氣，我總覺得，這就是一種緣份，洪叔走了，老天又讓我們遇到他，這算不算是一種補償！”
    “去你媽的緣份！”
    盯著麵前這個肩寬胸闊的少年，恥然一笑，倏然又道：“不過，若他真是好人家的孩子，我們救下他，日後還怕沒有人給點犒賞？”
    小奇盯了眼他懷中那個蜷縮的身體，良久才道：“隻怕，他這個樣子未必救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