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之際，我踏著斜陽回到家中。娘親倚在回廊的廊柱上，陽光溫暖了她淺笑的嘴角，那樣的她實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娘！”
    我脫下沾滿了黃沙的靴子，撲到她懷裏。
    “忘記我囑咐你回來早些嗎？”娘親笑罵著掏出帕子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我撒嬌地環抱著她的腰，道：“我回來的不是挺早嘛！”
    “太陽都要落山了…”娘親訓我的時候，總是溫柔的很，而我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女子，也算繼承了爹爹的性格吧！
    我退後一步，將手高高舉起，發誓道：“哎呀，我下次保證會回來早些的！”
    “我要你發誓做什麼。”她微微瞪了我一眼，卻在觸及到我的眸子時，又笑了，道：“你這丫頭這麼頑皮，小心你夫君不要你了。”
    又是我‘夫君’！
    從我懂事兒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被訂了娃娃親。可那個素未謀麵的‘夫君’，我隻知道他是個漢人。除此之外，娘就什麼也沒和我多說。漢人的疆土，我可是一次也沒去過呢。而這一切，都似牽扯到了娘親的往事，雖然好奇，但我很明白不問最好。
    “我巴不得他不要我！”我撅撅嘴，身子一轉，穿過回廊，走到堂屋中。侍女阿圓笑得跟狐狸精一樣諂媚，我瞪了她一眼，她忙捂上嘴，可那細小的指縫間，我還能聽見她忍不住的笑聲。
    “再笑我就扣光你的月俸！”我一句話將她嚇唬得禁了聲兒，這丫頭就是個財迷！
    娘親旋即而來，她添了一杯茶，放在香案前冷著。那淡淡的茶香熏到我鼻前，我嗅嗅是她常喝的明毫。
    “娘啊，我今天在沙漠裏碰到一個漢人朝西雁這來了。”我扭頭對娘親說道，她聞言眼神明光一現，問道：“什麼來頭？”
    “我怎麼會知道。他架勢大的很，隨行有二十多年輕男子，個個都騎著白馬。”我腦中回想起他們那一行人的浩浩蕩蕩的情景，真懷疑那是不是一個“兔兒爺”團體！
    “你爹今天上朝去了，聽說會有漢朝的大人物要來。沒準就是你遇見的那個漢人。”娘親說罷，將茶端起，冉冉而起的水霧氤氳了她的雙眸。
    “大人物？來西雁幹什麼？”我忙問道。
    娘泯了口茶，心不在焉地對我說道：“國君將長公主獻給漢皇帝，那大人物就是來接長公主的。”
    我愣住了，好半會兒才想起西雁第一美女——長公主勒瑾。為何要將她獻給漢皇帝？我扭頭欲問娘，卻見她神色有些恍惚，讓我不明所以。
    娘似乎隱藏了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個秘密。
    “夫人，將軍回來了。”竹席簾外，婢女躬身通報。
    話音剛落，我便聽見簾外一陣窸窣聲，接著爹爹那高大的身影立即呈現在我眼前。
    “爹！”
    “噯。”他笑著走來，然後用大手摸摸我的頭。
    “爹，我都說了自己是大姑娘了，您能別老摸我頭嗎？”我特反感他摸我頭，爹那雙手滿是繭子，粗糙的很。
    “嗬嗬，好，我不摸你頭了！”他爽朗的笑聲，覆滿這座堂屋。娘巧笑著，端了一杯茶遞給他，道：“丫頭長大了，開始嫌棄你咯。”
    “我哪有！”我別過頭去，瞥見簾外還有一個身影，仔細一瞧，那不是爹的義子——韓雲嗎？他怎麼來了？
    “爹，韓雲哥哥怎麼來了？”我打斷了他與娘的談話。
    “哦，長公主要出嫁了，韓雲的軍隊負責護送長公主入漢，我今日留他在家裏吃飯。”爹說完，娘親便吩咐阿圓去通知廚房加菜。
    爹的一番話，讓我的心如春風一般，蕩漾著。要是韓雲能帶我一起入漢多好？可是爹娘不會答應的，那我隻有偷偷跟著韓雲了。但是…韓雲又是個木驢子，他若不帶我去怎麼辦？
    思來想去…隻有使出必殺絕技！
    我起身，掀開簾子，走到韓雲身邊，喚道：“哥哥！”
    “玉兒。”他衝我笑笑，夕暮之下的夕陽打在他臉上，紅光一片。真像個熱血男子漢。
    “聽爹說你要護送長公主入漢？”我邊說邊引著他往回廊走去，跟他之間的談話還是別讓爹娘知道為好。
    他跟在我後頭，說道：“是啊。”
    “什麼時候走？”
    “三日之後。你問這些做什麼？”他警惕地看著我。喲，韓雲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曉得要防備我了。
    “嘿嘿，好奇而已。”我幹笑著，卻讓他警惕心高漲。
    “玉兒，我話在前頭，我不會帶你一起走的！”他後退一步，表決著他要與我劃清界限。得！都怪我欺負他無數次，害得他總被我爹懲罰。罪過罪過…韓雲啊，這一次，你就從了我吧！
    “哥哥…”我低著頭，一副委屈樣。他見了，又是後退一步，卻是那麼的不小心。他最瞧不得，我這副可憐楚楚的模樣。
    “玉兒…你…”
    “我娘親是漢人，她…哎…哥哥，我總想著要去娘親故鄉看看。”我緩緩抬起頭，眼神迷離地如同入錯了季節的飄零燕，又是柔情又是悲切。他見了，身子微微一顫。想是被我打動了那麼一些。
    我記得小時候，玩伴們都嫌棄我是雜種子都不願與我接觸。韓雲從小就被爹爹領養，他隻比我年長幾歲，沒人陪我玩的時候，都是他陪著我。我與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吧，但是我沒情，他沒愛。
    “小時候，別人總欺負我，都是哥哥保護著我…”我欲將往事一點一滴地呈現在他眼前，他的確有動容了。隻是…為何他總朝我擠眉弄眼？難道在提醒我什麼？
    “哇！”我話還未說完，就感覺自己忽地一下騰空而起，再回首望望，竟是爹提起我的衣領。
    “爹！你幹嘛！”我沒好氣地衝他吼道。
    完了完了，這麼偉大的計劃被爹知道了，我還指望什麼啊！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打著壞心眼！以為背著我，就可以安然離開西雁？”爹將我放下，又扳過我的身子。他那張臉，就算到了四十歲依然還很俊朗。娘在他身後，看我的眼神滿是責備。
    我倔強地一扭頭，心裏懊悔的跟那青梅一樣，酸不溜幾。不反抗，不妥協，也不理睬他們，晚飯也決定不吃了。爹將我關進屋子裏，外頭有兩個侍女守著。阿圓陪在我身邊，勸我把飯吃了。
    我瞪了她一眼，道：“要吃你自己吃！”
    “小姐…你不吃，我也不吃了！”阿圓也學著我，將飯推到桌角。我哭笑不得看著她，真不知道這小狐狸精缺了哪根筋，竟跟我一起瘋。
    夕暮已過，天空漸漸黑沉下來。明月翻山越嶺，升入空中。我推開窗子，一陣冷風而入。阿圓拿了件外衣披在我身上，說道：“小姐，你還餓不餓？”
    “不餓。阿圓，你去吃飯吧。別跟著我瞎摻和了。”我很體諒地說道。娘親說，婢女的命大多不怎麼好。阿圓從小就被賣到我家來，沒有父母的照顧，還經常受我的欺負。
    “小姐…我們一起吃吧。”她圓圓的臉上，綻開了一朵如花般的笑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小狐狸精一見到韓雲就臉紅。嗬嗬…要不就利用她一回？
    想到這兒，我心情大好。讓阿圓取了飯菜，大口大口吃起來。那夜空之中，星星近得隻手可摘，我望去，想著是不是漢朝的星空也如西雁這般？還有我那未來的‘夫君’，到底是誰呢？
    想著想著，我便困了，於是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