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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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那天之後,我雖然堅定了自己認為小丫頭才是對的的心,但卻選擇了躲避。
我改變了做鬼以來的習慣,每天都會或早或晚的讓自己與那趟車擦肩而過。因為我以為,隻要這樣,就不會再和那小丫頭扯上什麼關係,也不會再去猶豫要不要幫她一把。
可事實是,我躲過了一時,卻終究還是要麵對那雙漆黑的眸子。而這一次,那雙眸子裏竟含著輕蔑和嘲諷。
在我選擇逃避之前,對那雙好看的眸子,我還敢直視,而現在,看見那小丫頭,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逃避進行到底。
二十年為人,心中的怯懦與自私豈是一朝一夕的想通了、明白了就能夠改變的?
我想逃走,隻要往車窗那裏靠近一點,一邁步我就可以成功的脫身。但也就是看見小丫頭那雙眼睛的那一刻,我的腿腳好像都開始變得不聽使喚了。
做賊心虛的感覺很明顯,我盡量低著頭,想偷眼看她,卻又覺得不敢。
我看著她的腳在向我靠近,然後在我身邊站定。
我始終低著頭偷眼看她,害怕她的眼神犀利,卻又想知道她現在到底是怎樣的表情。
“九點五十一分,”她頓了一下,聲音顯得異常低沉,“他們在不停的重複著那天發生的一切,就像你一樣。”
怔了一下之後,我才緩過神來。雖然不大明白她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很明顯她是在對我說話。
扭頭看著她,我覺得驚訝且迷茫。
“那天你逃走了,所以沒有看到。”她依舊望著窗外,好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那祖孫倆的死,他們誰也脫不了幹係。”
死?誰死了?怎麼死的?
我看著小丫頭,一大堆的問題堵在喉嚨處,卻發現自己隻能幹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可以去看看。”她緩緩的扭過頭,看向我的眼眸中有一瞬間的輕蔑和嘲諷,但隻是一瞬間,瞬間過後,那雙眼眸裏就隻剩下了死寂,“明天,你去坐你原來坐的那趟車,就能親眼見證一切。”
小丫頭的話說的我不明所以,但那雙眼睛裏的死寂卻看得我有點心驚肉跳。
我們並不相熟,但以我對她的了解,她骨子裏的那種憤世嫉俗,是絕不可能讓她對一件小事表現如此的。
她提到了死,祖孫倆的死;她提到了公交,原本我每天習慣坐的那輛公交。她的眼睛中所包含的那種讓我如芒在背的神色,直直的刺穿了我的心髒。
我決定不再去猜想什麼,明天的九點五十一分,隻要我在那趟車上就好了。
第二天,我恢複了我死以來的作息,坐那趟公車,去那個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那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說真的,被小丫頭那些話說的心裏很不是滋味,被小丫頭的那個眼神看得甚是忐忑。
過了兩站,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那丫頭上車,然後徑直走到了我旁邊。
我看了她一眼,她示意我看著窗外,我雖然不知道她到底要我看些什麼,但既然是見證,那首先要做的,就是看見了吧。
看著公交車外晃動著變換的風景,居民樓與居民樓之間相隔著的不變的距離,忽然覺得其實這些房子就像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我們被圈定在那固定的籠子之中,與誰都保持著固定的距離。看上去親密無間,卻實則永遠挨不到一起。
記得上學的時候,有篇課文叫《裝在套子裏的人》,真不知道現在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是該叫做“關在籠子裏的人”。
一家一個護窗欄,一家一扇大門,隔開的,其實大概隻有人心吧。
嗯,有種人心被房子關小了的感覺。不知道以後的戶型是不是該設計的稍微大一點,才能使人心也跟著變得大一點。
車行緩慢,進站之後,隨著人流擠上來的大多是些老人。
那祖孫倆,是最後上來的。
爺爺的身形瘦弱,皮膚黝黑,是常年在太陽下勞作的結果,滿頭的發絲如數斑白。
跟在老人身後的小男孩兒看起來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嫩白嫩白的小臉上兩隻眼睛大的有點離奇,像個好看的娃娃似的。
“那天也是這樣。”小丫頭看著那對祖孫,我聽得出,她正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因那種悲哀的感覺而顫抖,“擠不上來,他們隻好跟在後麵上來。售票員沒看見,還是前麵的司機嚷了兩句,售票員才開始給找座。”
車子開動。
瘦弱的老人和小小的孩子別說個座位了,就連個扶著的地方都沒找到。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路似乎特別的順。一路上司機把車開得像是要飛起來似的。
那祖孫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擠在人群裏,真可以說是跟著慣性一會向前踉蹌一會向後踉蹌了。
要不是事先小丫頭跟我說了那些話,我是真的不會繼續這麼看下去的。
不管是人性裏的那份殘忍還是不忍,都會是我扭過頭,對這一幕視而不見的動力。
那輛公交車以極少出現的速度疾馳著,也是怪事,路上連個紅燈都沒碰到,幾乎算得上是一路暢通無阻。
而看看小丫頭那滿臉的凝重和那祖孫倆搖晃著的身影,這一路的暢通無阻,似乎都是帶著悲哀和憤恨的。
眼見著下一個路口,紅燈變黃變綠,在我們所乘的這輛公交車到達的瞬間,又開始從綠色變成成了黃色。
一般這個時候司機都會慢下來,停下等下一個綠燈。可不知怎的,這司機好像著了魔似的,非在這個綠燈過去不可。
車廂裏移動電視的聲音覆蓋了其它音調,窗外悶熱,車廂裏卻冷得異常。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冷氣出口,又扭頭看了看小丫頭,最後把目光重新籠聚在了那祖孫倆的身上。
車窗內外,這個瞬間仿佛都成了電影中的慢鏡頭。
不知道司機是猛的想起了不該闖紅燈還是什麼,那一腳刹車,弄得所有人都跟著向前撲了過去,然後又是猛的向後。
坐著的幾乎都腦袋在前麵的椅背上磕了一下,後背又和自己的椅背來了個親密接觸;站著扶的穩的則抱著扶杆扶手的幾乎是轉了個圈;沒地方扶的,則直接坐在了地上。
車裏一片混亂,罵爹罵娘罵祖宗的聲音此次比附。
司機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勁兒的跟車裏的人說著抱歉的話,穩了穩神,等著綠燈再次亮了起來才啟動了車子。
好像什麼都平靜了下來,除了我滿目的鮮紅,其它的都平靜了下來。
那祖孫倆,沒地方扶沒地方靠的祖孫倆,就在剛剛車子猛的搖晃的瞬間從我的眼前消失掉了。再次出現時,他們一個躺在我的腳邊,已經沒了掙紮的力氣,一個頭磕在了司機旁邊的扶杆上,鮮血淋漓。
“小男孩兒本來是被爺爺抓著的,可那時候車子的慣性太大,老人也沒地方扶,一個沒拉住,就是生死相別了。”小丫頭木然的看著周遭的人群,嘴角帶著冷笑,“小男孩兒被旁邊那個女人的包刮了一下,直接坐到了地上。旁邊根本沒人注意到這麼小的孩子,再加上都被那一下嚇得不行,慌亂中,都數不清有多少隻腳從那孩子身上踩了過去又踩回來。”
“老人死的還算痛快點。”說著,小丫頭扭頭看向前麵,“先磕到了前麵的扶杆上,然後又被慣性帶著磕在了旁邊的另一根扶杆上。不過,其實第二次被磕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
我覺得冷,極其的冷。比三九天兒寒風刺骨還要冷上百倍。
“那天,司機想趕前一個綠燈過去,卻正好趕上右邊有車闖紅燈。一腳急刹車,前麵確實沒撞上,車裏……”
我想說些什麼,卻張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丫頭扭頭看向我,“說這件事其實是司機的責任,對麼?”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司機確實有責任。可他們呢?”小丫頭用刀子般的目光把那些坐在老幼病殘孕專席上的人都看了一遍,“難道他們就沒有責任嗎?!如果,他們誰肯抬起他們那尊貴的屁股,把位置讓給那祖孫倆,這件事就有80%的機會避免掉!”
小丫頭的話我聽著,我無法反駁。
“好吧,就算是這些都隻是意外,我們不該責備除了製造這起事故的司機之外的任何人,”小丫頭的臉色變了幾變,再次開口的時候,那尖銳的嗓音和惟妙惟肖的模仿,讓我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你說這祖孫倆死的多他媽的缺德。這天兒不在家老實呆著,往出跑什麼勁啊!出事了吧?你說你要死要出事,去別的地方出去啊,這麼一鬧騰,我這個月的獎金又沒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仿佛真的置身在發生事故那天的這趟車上一樣。
眼前的一切被老人的血覆蓋著,小男孩兒瞪著的眼睛裏已經沒了那靈動的神色,四周一片嘈雜,但就是沒有人肯上前去看一下老人和小男孩兒的傷勢。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好像真的聽到了那女人刻薄自私的聲音,好像真的看到了她那張惹人厭惡的臉。
顫栗著旁觀。
我覺得自己內心的防線就要被什麼突破,似乎,就在那一瞬間,我終於理解了小丫頭從那時開始到現在所做的一切。
“一群人圍著司機,強硬的讓他打開了車門。”小丫頭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我的那雙眼睛裏,布滿的是對現實的絕望,“在警察和救護車過來之前,幾乎都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