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雪月 第一章 孤山雪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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霙雪佩風,在台陛上卷一圈,便又消散。
“帝君,皇天想見您。”淡塵想了想,補充道,“快些吧,時間不多了。”
榻上的男子蒼白著臉,暗自握住袖裏劍:“什麼時間不多,你想嚇死她?”
“我這是在幫你。”故意沒有看皇天的臉色,淡塵徐徐遠去,“長痛不如短痛,何況璘珞已在路上,我不希望她久等。”
“可是,真的隻有這一個辦法?”
“是的。你熟知帝君性情,十年了她都沒有放棄,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動搖?而且她精通術法,戒心又重,我根本做不了手腳——隻有你的劍,才能解決一切。”司鐸的長袍後擺消失在遠處,被冰雪替代。
佩風苦笑。不死占星者,從來隻為自己考慮吧?權和力遲早歸他,如此迫不及待,野心可見一斑。淡塵啊淡塵,你真是在幫我麼?
忽然一陣腳步聲,然後是女子焦急的呼喊:“佩風哥哥!”浠韻撲過來跪在榻邊,握起他的手貼住臉頰,“阿韻來了,阿韻來了。”
淚水在她眼眶打轉,眼底滋生出一種少見的慌亂,在他麵前,女子天性的軟弱展露得毫無保留。
佩風的手又一次撫上劍柄,同冷兵器一樣的冰冷。
難道注定這般收場?拚盡性命救她,卻淪得將她手刃?
“阿韻,哥哥就要死了,你能答應我別再和睆綺做對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說出隱忍多年的話,“赸王統治天下,很好,真的很好。”
掙紮著想要說服倔強的女子,即使答案心知肚明。
“什麼?”倒退一步,浠韻睜大眼。這個人真的是她哥哥麼?她托以終身的唯一親人?她對他如此信任依賴,他卻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能!”分不出是憤怒還是難過,她大喊,“謝赸是個卑鄙小人,我一定要殺……”
聲音戛然而止,絕望地看著佩風,浠韻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哥哥?”
——她的腹部,一柄長劍貫穿而出,血霎時染紅她月白的長裙。而執劍的人,正是前一刻還奄奄一息的皇天。
——我——是——分——割——線——
神光裏,九葉漈翎回旋著生長,芬芳不絕如縷。
流璟雙手環胸,仰望夜幕中清冷的月。大雪給月蒙上輕紗,恍惚中他看到一個女子向冱泠湫跑去,一地鮮血淋漓。
——我——是——分——割——線——
“不!”浠韻一步步退後,一寸寸脫離長劍,“佩風,為什麼?”血噴湧而出,盡管捂住傷口,還是不停往外流,濕了她靈秀的雙手,“謝赸給了你什麼好處,你殺我?”
佩風握劍的手輕輕顫抖,“叮”的一聲,長劍落地。“阿韻,你要如何才願放過他?”俊美清秀的臉龐劃過一道淚痕,佩風對她伸出手,“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原諒我……”
“原諒你?”浠韻慘笑,失了色的唇角淌下血痕,“你背叛我,背叛浠氏,叫我如何原諒?”
她後悔,後悔為何對他如此依信,後悔為何在這時放下一直的戒備——她終於明白他有多了解自己,這伴隨她長大的禦劍護。
“阿韻,求求你別這樣。哥哥是為你好啊。”佩風攀住她的雙肩,幾乎失去冷靜,“我不希望阿韻被仇恨變壞,我不要做天下的主宰……我隻要你,阿韻,哥哥隻要天真單純的浠韻公主,懂嗎?”
他看得那樣深,眼看女子就要在他懷中融化。
然而浠韻眸色一凍,狠狠將他推開:“我不懂!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阿韻!”出手拉她,她卻頭也不回往外跑,哭聲撕心裂肺。
錯了麼?這一劍非但化解不了怨恨,反而讓她的恨意更深一層?佩風攤開雙手,這雙為她殺過人,為她拭過淚,抱過她又傷了她的手在冬夜裏顯得那樣單薄。
“阿韻,你回來!”陡地他心頭一緊,依稀感到什麼,踉蹌著衝出門。
——我——是——分——割——線——
流璟本能地掠下台階欲幫她,路被一個白影擋住。
白袍司鐸還是一樣的笑,緩緩移過身:“別管她,你看——她的血,將成為禦天之力的精魂。”
而這就是他策劃得到的東西,一瞬間,他的笑容神秘而自負。
——我——是——分——割——線——
浠韻倒在池邊,一手捂著小腹,一手伸出去企圖抓住水中玫瑰。
血從她指隙不住流淌,沿著池壁在水裏擴散,漸漸湮沒成為藍色一體。她竭力抬著頭,淚水簌簌,卻也美得高貴而又驚心動魄。
謝赸,我恨你!
佩風,我恨你!
該死的上蒼,我恨你!
驀地使力握住拳,那朵她視為珍寶的花在她掌心化為齏粉,少女咬破了唇,低誦咒語。血還在一滴一滴地流,大雪迷茫下,突兀著一抹鮮紅,又在轉瞬被消融的霙雪染成靛藍,隨術法作用蔓延出一朵晶瑩的玫瑰。
“阿韻……”佩風怔住,抱起幾乎流盡了血的妹妹。
晚了,還是晚了,那一日他沒能把她從噩夢救出,現在,他又沒能阻止她以這樣的方式在他麵前死去。
浠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撫上她的臉,然後狠狠一個耳光:“佩風,是你逼我。”
“不,阿韻,原諒哥哥,一定要原諒哥哥。”他抵住浠韻的肩,毫無節製地哭泣,“我不想你恨哥哥,阿韻,阿韻……”
霙雪裹月,黑暗中聽得女子笑聲如銀鈴,池裏玫瑰瘋長,花朵有如剔透的水晶。
佩風抱著安靜睡去的少女,慢慢登上山巔。
遠處煙雲渺茫,全是睆綺的山河。
她至死都不願為他放棄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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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佩風。”淡塵麵向屹立頂端的冱泠湫皇天,眼中破天荒露出一絲哀傷,“可結果呢?你為天下蒼生裁決了你的至愛,換來的卻是她不滅的恨。”他回神望了眼藍色的巨型花束,那樣冷靜的心都感到不安。
隻要冱泠湫水流動一天,這刻骨的恨便將同植株一樣生長壯大,永世不絕。
——便將成為他欲望的工具,延續先前主人的夙願。
“璘珞已經到了,流璟,我們去迎接新帝君。”好久,司鐸才換回邪氣的笑,白袍搖曳飄往南麓。那裏,幾點人影模糊。
流璟才轉過身,餘光突然瞥到山崖處的動影。
那、那是……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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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刀霜劍刮在佩風臉上,那樣從容淡定。
月華傾灑岑寂,雪花落入深澗悄然無聲,皇天倏地微笑。
——“佩風哥哥,你來了嗎?你會保護阿韻一輩子,是嗎?”
——“是的,阿韻,我會永遠保護你。”
——“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最幸福的人。”
阿韻,哥哥是騙了你,但哥哥很愛你,你要相信啊。
迎著月,佩風親吻懷中美麗的女子,縱身一躍,宛如墜落的流星。
——我——是——分——割——線——
芷山如常坐落在西州之北,隻是那些逝去的人已不再。
大雪連綿數日,風中送來劍客曾經的歎息。
空山雪月蒼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