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欄杆不盡興亡。
    少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輕輕摟住他的腰：“佩風哥哥，你看，我們的江山……很快它就會回歸，那時，你就是王，至高無上的王。”
    佩風早已習慣她這樣的話，微笑著點頭，眼神卻無比空茫。
    睆綺王朝七江十三郡，疆域遼闊遍及西州中原，係遐空大陸最大的國度。然而十三年前的一場叛變讓原本屬於浠氏的江山轉入謝氏，赸王即位，改年號為景貞。
    那一年他剛完成劍鬼門下的學業，本因進行最後的試劍，可朝內先王沒有留下遺詔便猝然駕崩，迫不得已的他隻能放棄，日夜兼程趕回中原帝都。不幸的是他依舊晚了一步，當他闖進帝都，叛臣謝赸依仗朝中勢力，已將大皇子謀殺並下令誅浠氏。
    他第一反應是衝到冱泠院，尋找那個記憶中的身影。僅僅幾個月沒見，她的變化卻很大。縮在床角。她靜靜地看著他砍殺謝赸的手下，眼神冰冷與她年齡完全不符。
    “佩風哥哥，你來了嗎？你會保護阿韻一輩子，是嗎？”他從廝殺中騰出手將她抱起，她才露出一個八歲孩童應有的無助與恐懼，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發出一絲哽咽。
    “是的，阿韻，我會永遠保護你。”身為禦劍護，他的職責如此，心亦如此。
    那一日他殺了很多人，用剛學成的劍法，幾乎搭上命才送她逃離帝都。
    之後他重傷昏迷，在一個農戶的地窖裏過著艱苦的生活。一麵衣食不足，一麵又得躲避追兵，顛沛流離長達三年，翻越冰雪覆蓋的克拉格布爾山脈，終於在西州找到一方淨土——芷山。
    奇的是山上宮宇樓閣恍若仙境，居然無人知曉！於是他們成了芷山的主人，費時十年組建冱泠湫，以少年絕世的劍法和少女驚人的智慧稱霸西州，極大威脅著中原王朝。
    他一直幫助浠韻，卻不可避免地發現她內心的仇恨隨著歲月枯榮越來越大，已經吞噬了她的心智。而今的冱泠湫帝君，已然成了野心十足的殺人狂——縱她從不親自動手，可她的計策不知害了多少無辜的生命。這樣，和赸王的明政相比，冱泠湫成為天下痛惡的邪教。
    但他從來不說，隻是順著她，一次次為她完美地實施計劃。
    “佩風哥哥，謝赸殺了皇子哥哥，他是壞人，死千萬次都不夠補償，是麼？”或許是看見了他眼中迷離的光，浠韻把頭靠在他肩上，一如十年前的語氣。
    “是的，”伸手把她擁進懷裏，佩風的笑溫柔綻放在嘴角，“他該死，江山該是我們的。”
    浠韻看著他，突然沉下臉：“你騙人！”掙脫少年的手臂，她湛藍的雙眸漸漸凝結，空氣倏然冰冷如霜：“你欺騙我十年，你以為真的能騙到我？佩風哥哥，有人說你曾三次接近赸王，憑你的劍，不可能殺不了他！你說，為什麼要騙我？”
    剉骨的風刮過，少年的臉色卻未動分毫，依舊是笑，笑地略帶無奈：“阿韻，胡說什麼，我怎麼會騙你？”前進一步，揉了揉她垂到腰際的長發，重複道，“怎麼會騙你呢……隻要你想要的，我會不顧一切為你取得，就算死。”
    浠韻一抖，稍稍避開，臉頰泛起紅暈：“誰要你死？佩風哥哥，你是為了永遠保護阿韻才不殺赸王，你是為了不讓阿韻擔心才不告訴我你受了很重的傷，對麼？”在他麵前的帝君永遠如那個八歲的小公主，喜怒無常，卻絕不忍心他受傷害。甚至，會想孩童一樣撲進他懷裏哭泣。
    “阿韻……”佩風怔然，撫摸著少女的背。昨日赸王親自帶軍作戰，他的確三次殺到他身邊，的確有十足的機會剜下他的頭顱，可他的傷勢太重，已失去同他正麵交鋒的能力。他不能死，沒有完成她的心願，他要做個貪生的人，哪怕被人笑話。
    因為他不想離開她，這個他發誓畢生守護的女子。
    “是淡塵告訴你的吧？他這人，果然不可靠。”餘光瞥到宮殿前輕袍緩帶的大司鐸，佩風用拇指抹去她的淚，“沒關係，又非第一次受傷，瞧你緊張的。”話雖如此，卻有成串的血珠從他袖中滾落，顯然她碰裂了他的傷。
    “對呐，你也不是第一次瞞我。”浠韻垂下眼，睫毛沾了淚，在日光下晶瑩剔透。
    ——我——是——分——割——線——
    腳底是一個深淺不一的湖，湖水明淨，倒映著沒有雲彩的天，騰空而起幻麗的氣泡化為煙霧，繚繞在司鐸指間。
    這裏本沒有湖，因為要培育漈翎草，淡塵司鐸在四年前開湖，投以白骨，擲以血肉，漸漸湖中盈滿了水，水底羽毛狀的草葉縱橫。而每月初司鐸都會來此，挑選九名資質過人的北陸不死族戰士，作為漈翎草的養料。隻有這樣才會彙集禦天之力，實現操縱日月星辰的夢想。
    “司鐸大人，您要的人到了。”
    回首，諦視一字排開的幼年戰士，目光突然停在最後那個孩子的臉上。淡塵眯起眼，飄到他身前：“你叫什麼？”
    孩子與他對視，銀色的眼睛裏毫無畏懼：“流璟。”
    “唔，你學過術法？”淡塵露出笑意，看著孩子頎長白皙的手指。他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人，還是個孩子，散發出的魄力卻能讓他空前興奮。而這是他一直的等待，一個配得上禦天之力的人。
    “沒有。”流璟攤開手掌，低顧掌心銀色的六芒星，輕聲喃喃，“很早就會了，所以他們都躲著我，說我是怪物。”
    淡塵一驚，扣起手指。然而更讓他驚詫的是，他居然看不到這孩子的星象！司鐸不可能探不出星象圖，除非對方比他強。想到這點大司鐸忍不住大笑，湖水隨之沸騰：“好，很好。”輕輕搭住流璟的肩，孩子束起的長發隨風散開，恍如銀色的星河，參雜著幾縷湛藍，“跟我來。”
    轉身，卷起的巨浪湮沒其餘八人，淡塵白袍及地，隱進禦天神殿。
    那一年，流璟成了淡塵的弟子，年僅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