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她沒有看他，冷聲問。
    雨嘯堂主卻好似並未察覺她此刻的情緒，右手執起錫製的酒壺為她的杯中斟滿了酒，不經意般答道：“嗯，前兩日任斌珩就告訴過我。”
    顯然是理解錯了他的意思，古清顏沒有去動酒杯，直視著他的眼睛，反問：“前兩日？”
    “你怪我沒有告訴你？”玄衣的男子笑起來，伸手想要為她將鬢邊的頭發捋到耳後，卻被她輕巧地避開，不由詫異，“我見到你就想不起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都交待給沭陽處理了。再說了，又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你何必如此？”
    秦問弦的神色依然是溫暖的，似乎是真的沒有與她所想那般在意她與“那個人”之間的過往。也許，這次他並沒有來到長安？
    古清顏一時猜不透秦問弦是真的沒有想到那一層還是在掩飾，便問道：“武當派這麼多高手，為何此時來長安？”
    “這個真不知。千葉閣已經派出人手去追查，卻還未探訪出究竟來。我們的人一路跟蹤他們，也不見什麼異常，隻是在藍田駐紮了三日，後來遭到了淩唯人馬的突襲，因為勢均力敵，也不曾有大的傷亡。”雨嘯堂主搖頭，神色嚴肅起來，不明白為何她會為了這麼一件小事而如此反常。任斌珩每日送到他和她手中的情報整理應當是一模一樣的，明明就清楚彙報了這幾件事，難道她沒有看到？
    古清顏驚怒交加。
    他一定是授意了下屬們故意隱瞞！
    呈送到她書房裏的文書，隻說了淩唯人馬已經到長安，根本就隻字未提藍田那一戰！幾日前，青宇和白夜被派出去查探，回到落劍壇之後也不曾告訴她任何關於此事的消息！
    而他，此時還要在她麵前偽裝！
    極力克製著情緒，她再次發問：“好。那麼我問你，這批武當道士，為首之人是誰？”
    “兩年前接任的新掌門人，莫欽。”雨嘯堂主皺眉。
    哪怕對這個女子再是疼愛寵溺，他也絕不能允許有人如此蔑視自己的權威，采取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與自己說話，更何況這件事裏他根本沒有錯，也沒有刻意隱瞞她什麼事，她未免無理取鬧得過了。
    一句兩句的反問他可以容忍，一而再再而三的質疑就難免讓他心中有火氣了。
    古清顏隻是靜靜坐著，一直沒有正眼看他。外麵的人喝酒碰杯、劃拳遊戲、燈燈紅酒綠的喧鬧聲讓這個不大的雅座顯得更是沉默。
    黑衣的雨嘯堂主人亦隻是看著窗外，可是對麵的絲竹之聲絲毫沒有落進耳中。他接連給自己倒了數杯酒，都一口喝下。桑落酒入口很清淺，卻容易醉人。這男子的眼神卻始終凜冽清明，像是釀造這美酒的井水。
    對麵的女子忽然站起來，沒有做任何停頓，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徑直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問弦聽見她離開，也不曾回頭看一眼，更不會出言挽留。
    可是，他望著窗外，卻一直沒有看見那個堇色的倩影從留香閣的大門中走出去。
    “嘭！”重重一聲，是雅座門外不知有什麼東西重重撞擊的聲音！
    “唰唰唰！”接連幾聲，是劍出鞘的聲音！
    憑著雨嘯堂主的耳力，他甚至能夠知道那都是怎樣吹刃斷發的名劍！
    她沒有走出去，難道是……
    秦問弦霍然起身，轉眼身影已經到了門外。
    然而沒有看見她。
    隻是，一行人從對麵的雅座裏魚貫而出，在這一刻都不約而同地向他的方向望過來！
    落進眼中的是一位年輕公子，身材頎長，玄衣玉帶，再無多餘的的玉佩等帝都貴公子哥兒們喜愛的飾物，相貌英挺，氣度高華，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然而吸引他們目光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在剛才那一瞬間，他身上陡然爆發出來的濃濃殺氣！
    發現一眾道士都看著自己，雨嘯堂主反而將僅有的一絲焦灼也掩去，隻若無其事般轉身，重新向著之前的雅座走去。
    “秦堂主！”那群道士當中為首的一人忽然出聲，秀氣的臉上露出安寧平和的微笑，“聞名不如一見，既然有緣相遇，何必介意一晤？”
    玄衣的公子停步轉身，神情冷峻：“莫真人，幸會。”
    而就在此時，立在留香閣外飛簷角上的堇衣女子，方才飄然而下，落地的一刹那，也許是因為心中劇烈的震蕩，腳步居然微微踉蹌了一下，發出的聲響驚動了食槽中正在低頭吃草的馬匹，參差不齊的馬都發出不安而警戒的聲音。
    古清顏走上去，撫著其中最高大、毛色也最光亮的一匹馬的脖頸，另一手解開了韁繩，它居然順從地隨著她走了出去。剛走出馬廄，她輕盈地飛身上馬，打馬揚鞭，就向著城外飛奔而去。
    絕色的麵容上，表情依舊淡然，可是眼角分明有一點晶亮的光，在風裏很快消失不見。
    一路飛奔疾馳，不知道衝散了集市上多少人群，耳邊傳來人們的尖叫驚呼聲，卻看她衣衫精致、馬匹又好，知道是有來頭的人物，也不敢計較。
    天子腳下，哪怕是普通人也有著一套極好的察言觀色的本領，用以保護自己。
    夏夜裏帶著溫熱的風刮過頰邊、耳畔，為什麼視線卻愈加模糊？
    胸口的這一團熱，是過去的時光裏還未消散的溫暖。
    她以為她全都忘了，她以為再也不會見了。當她得知他如今的身份已經是高高在上的武當派掌門，她就明白，總有一天還要相逢。因為秦問弦的野心，因為朝堂的陰謀，因為……那個人，也是從小就有的壯誌。
    命運，根本就不可能放過這其中深陷著的每一個人。
    哪怕隻是聽見他的聲音，她也覺得不能自持。那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歲月，天真爛漫，不解江湖仇恨，有他陪伴著，練功、說笑、跑到山野裏去玩耍、到江邊的草市上去買好吃的。
    隨著父親的死，隨著他的不告而別，一切煙消雲散。
    明明、她應當是恨他的。最艱難的日子裏，他扔下她一個人不管，違背了昔日嗬護她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