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凝神行禮，默默退下，走了幾步卻又頓住了腳步，躊躇了一下仍是道：“堂主，還有一事，屬下尚未稟告。”
    “說。”秦問弦也許是察覺了他的某些情緒，語氣裏也帶著某些狐疑。也是，憑他的那些隱藏情緒的本事根本就不可能逃得過雨嘯堂主銳利得能夠洞察一切世事人心的眼睛。
    “聖雪王殺了方以繁。”他的聲音低落下去，似乎也是難以置信，又或許是想到了與那個年輕中原人見過的寥寥幾麵，難免傷感。
    “什麼！”然而那兩個上位者卻是意料之外的激動，異口同聲道，“什麼時候的事？”
    青衣的護法壓抑著胸口翻湧的血氣，勉強答道：“五天之前收到的消息。”
    “為何不早點稟告！”雨嘯堂主的聲音一下子嚴厲起來。作為雨嘯堂的下屬，有這樣的消息卻沒有再第一時間告知他，實在是罪不可赦！
    “是，屬下失職。”青宇已經跪了下來，“您在七天之前顏姑娘毒發之後就一直在大帳中，不允許任何人打擾，是以屬下無法稟告。”
    此言一出，堇衣的女子先愣住，不由轉頭看向身邊的男子。
    原來已經七天了……這個人，就是一直在生死的邊緣陪伴著自己，然後不息以自己的生命做交換啊……
    若是……還有機會，我多想好好用後半生來陪伴你，報答你，靠近你。
    那麼，我們就都不會孤單了。
    秦問弦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潦草地點頭，問：“聖雪王為什麼忽然要殺他？”
    “那日瀾韻公主獨身逃出聖雪王宮送藥來，聖雪王立刻就發現了，便命人將方以繁綁在了宮門口的一根石柱上，看見瀾韻公主回去，當場一劍刺死了他。”
    聽見這樣的描述，就連一向不以人命為意的兩人也一時間默然無語。
    那是怎樣的一種殘忍哪……在情竇初開的女兒麵前，一劍殺死了她最愛的那個人。作為一個父親，聖雪王怎麼能夠做到如此！
    究竟……是對中原人懷著怎樣深重的恨意，數十年不曾消弭……心裏的傷痕，也是很深吧。
    而那個中原來的書生，文質彬彬，俊逸知禮，在這樣一個地方，遇見一個高山雪蓮般美好的少女，就以為自己已經獲得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卻不知道終究隻是過眼雲煙，甚至還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瀾韻……她如今，怎樣？”良久，古清顏方才問出一句。
    “據說，瀾韻公主看見那一幕之後當場暈厥，被救醒之後形同瘋癲，數日之內水米不進，如今……也不知道怎樣了。”
    堇衣女子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卻立即落入了一個有力而堅定的掌心。那是……怎樣的慘烈啊。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自己親生父親的圈套裏萬劫不複。想起瀾韻澄澈無瑕、聰明慧黠的眼神，以及她和方以繁在一起的時候，歡悅而幸福的神色，她忽然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這片看起來無比聖潔美好的昆侖山，究竟藏著一個如何肮髒不堪的靈魂？充滿了背叛、血腥、殺戮、陰謀，哪裏是神祗們願意居住的地方？
    “你先下去吧。”雨嘯堂主向著青宇仰首示意。
    眼神微微黯然，然而畢竟是雨嘯堂的四大護法之一，他迅速掩藏好情緒，長身行禮，默默退下。
    古清顏轉身看著起伏的峰巒，瀟煙漠漠，天色漸漸暗了，忽而低聲歎息：“早知如此，當時在聖雪王宮，我便也不必費力從你手下拚命救他下來了。”
    “那倒未必。”也許是因為暗沉的天幕，男子的眼眸也深邃起來，“至少，若是他死在我手上，你會一直恨我，也會一直內疚。而現在，你至少不後悔了。更何況……”
    “更何況，這樣瀾韻還會感激我們，恨的也是她的父王，對不對？”從他的眼睛裏捕捉到了信息，堇衣的女子脫口而出。
    秦問弦看著她，笑意漸漸加深：“清顏，你太聰明。如此，我也就不用擔心什麼了……”
    然而女子的心卻蒼涼起來，顯然是明白了他的話外之音：“你想讓我……”
    “對。”似乎也是不希望她將那句話就此說出來，俊逸的男子攬著她轉身，“走吧，一會兒入了夜，天要愈發的冷了。”
    古清顏甩開他，直直地看住他的眼睛，幾乎不容許他的一點逃避：“那不可能。”
    “怕我把一個爛攤子丟給你？放心，不會的。我自然會替你安排好一切。可是，除了你，我不放心任何人，你明白的。”這個武林霸主的語氣很平淡，仿佛說的並不是身後這個江湖霸權的事，而隻是在明月鬆間的絮語。
    究竟是女子，究竟忍受不了自己所愛的男人在自己的麵前如此安排著死亡。他就真的以為，自己的心根本就是鐵石一塊，根本就不會有任何的情感嗎？她也是會痛的啊！他怎麼能夠做到這樣毫無痛苦地做完這一切，然後獨自離開，還奢望著自己能夠好好活下去，延續雨嘯堂中原霸主的輝煌？
    壓抑著胸口的情緒，古清顏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這些話，我可能這輩子也隻說一次，請你聽清楚。”
    “我並不是沒有情感的行屍走肉，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夠懂得我……懂得我的心。若是你離開，我必然不會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你若是奢望自己毫無牽掛地走，而想把所有的悲哀和孤獨都留給我，那麼我告訴你，這不可能。
    “也許我們彼此都明白得太晚，但是這不要緊，剩下的時間足夠我們把所有的話都說清楚，總好過一百年都生活在仇恨和殺戮裏。一起離開，路上，也不會寂寞。
    “到了那邊，我們還會有很多時間，再也不留遺憾。”
    她的眼神很認真，和清澈，仿佛是高山白雪，毫無一點雜質，又空靈地像是淩晨晨曦初露時初開的薔薇。然而說這樣的話，所有的女子都會有那一抹天生的嬌羞，白皙如玉的雙頰也會染上一抹珊瑚般的色澤，美不勝收。
    男子的眼神在她的話語裏一點點暖起來，最後雀躍得好像是年幼的孩童倏然得到了心愛的糖果，那種喜悅滿滿地幾乎要從胸口溢出來。
    其實，早前就懂了吧。隻是，隻有在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才會覺得連星光都璀璨，就好像自己的人生從沒有這樣絢爛，哪怕是武林霸主，哪怕是山呼海誓的效忠，都不曾讓他有過這樣的滿足感。
    秦問弦喟然而歎：“清顏……”
    玄衣的男子收攏臂膀，將女子緊緊攬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