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聖雪  第四十五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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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黃昏。
    一騎馬旋風般向著雨嘯堂大營的正門口直衝而來,四蹄踐踏起疏鬆的白雪,濺落在空中,駿馬的臀部滿是血跡斑斑的鞭痕,顯然已經是盡力奔馳了良久,而馬上的人也同樣是筋疲力盡,青色的衣擺盡是血色,像是經曆了什麼慘烈的搏殺。
    高台上放哨的下屬們見到了那人這副模樣,顯然也是驚了一驚,連忙打開了重重營門,移開了防禦的木柵,讓那人進來。
    青宇翻身下馬,步履不甚明顯地踉蹌了一下,而那匹大宛良馬已經彎曲了四蹄,向著雪地中支持不住地跪坐下去,呼吸漸漸微弱。風塵滿麵的青年男子忍不住伸手撫上馬頭,感覺著溫度漸漸消失,想到這匹馬這些日子伴著自己出生入死,最終還帶著自己逃出生天,眼神也不由傷感。
    ——秦堂主自從那日抱著昏死過去的顏姑娘進了大帳之後,就再也不曾出來過,也不許任何人進去,他接到那個消息,也一直沒有機會進內稟告。而如今,也不知……那個女子究竟如何了。
    他隻記得那天的最後一眼,她蒼白如雪卻絲毫不減美麗的臉頰,可是卻失卻了生氣。他多麼想去陪著她,可是,抱著她的那個人,臉上的焦灼和痛苦,以及一貫的威嚴冷漠卻生生阻住了他的腳步。
    是啊,若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夠救得了她,那麼,也隻能是雨嘯堂主了。而他,隻能默默看著她,或者生,或者死,都無關。
    若是她當真香消玉殞於昆侖山……
    他忽然捂住嘴角,嘔出一口血來。
    “護法!”心腹下屬連忙上前扶住他,滿臉不敢置信。
    在他們的眼中,落劍壇的四大護法就已經是不可戰勝的人了,怎麼會受了這麼重的傷,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呢?
    ——而他,為了確保大營的安全,單騎出哨數百裏,探聽聖雪派的消息,路上遇到聖雪派的人馬,當中有當日在聖雪王宮一戰的人認出了他,一場混戰之後,他殺死了所有的四十三人,從包圍圈中逃脫,自己卻也已經身負重傷。
    “護法,您還是先去休息一下吧。”看著青宇快步向著大帳走去,那下屬低低勸道。
    可是,英俊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開口問道:“堂主如今如何了?”
    灰衣的心腹湊近他耳畔,道:“上午叫送了些吃的進去,方才同顏姑娘一起出去了。”
    “什麼?”聽見那個名字,青宇明顯震了震,脫口而出,“她醒了?”
    “是。堂主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顏姑娘今天清晨便醒來了。”
    滿滿的喜悅一瞬間充滿了男子的胸臆——是的,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小心地覷著雨嘯堂最年輕的護法情緒波動劇烈的臉色,下屬小心翼翼道:“午後不久,堂主便與顏姑娘向著那邊山上去了,也不許任何人跟著……”
    青宇的臉頰僵了僵,卻好像也並不意外,自嘲地笑了笑,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這些日子辛苦了,先下去吧。”
    “……護法,您的傷勢……”像是為難,下屬輕輕說了一句,看見了眼前的年輕人嚴峻的臉色,不敢再說什麼,隻有行禮後默默退下。
    那件事……無論如何是要對堂主和顏姑娘說的了。還有這次探聽到的消息,已經萬分緊急。以目前的情勢,無論顏姑娘的身體恢複到什麼狀況,隻怕都是不能出戰的。而堂主……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讓她醒來?若說是……他真的不能夠相信。
    四行腳印向著那邊的峰巒上蜿蜒而去,雪已經停了有些時候了,那些腳印也就顯得格外清晰。它們之間的距離那麼近,那麼深,足以讓人想象到兩個人是以怎樣的一種親密程度緩緩踱去。
    寒風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衣領,青宇低著頭咳嗽著,緩緩順著那些腳印的方向走去,背影孤寂而沉默。
    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回頭的一刹那,他才發現已經看不見大營,周圍都是白茫茫的雪野,唯見那些腳印,仿佛是通往某一個世外桃源,從此不見塵世。
    可是抬頭的一瞬間,他就看見了那兩個身影。
    百米之外的崖邊,比他更高的地方,站立著兩個身影。
    那個男子披著一領玄色的披風,身姿卓然挺拔,而他身邊的那個人、那抹熟悉的堇色,纖腰束素,單薄的紗質裙擺被山風揚起,長發並未完全束起,直披散到腰際,如同煙雨江南最上乘的綢緞,隻在鬢角用秋水簪鬆鬆挽起。她的背影是如此溫婉而柔和,甚至讓人不敢相信是那個叱吒風雲於中原武林的第一女高手。而他的右手,環過了她的肩,溫柔卻堅定地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前。那是一個宣誓擁有的姿勢,讓看見這一幕的人眼神劇痛,仿佛就要淌出血來。
    早就知道、自己不能夠和秦問弦相比,但是,當這一幕真正發生的時候,為什麼還是會這麼難過?
    原來,在多年浴血之後,自己的心也還是沒有真正冷漠,還是不能做到一個真正的殺手和劍客那樣,不為任何人世的情感所動。
    對麵的夕陽依然絢爛如血,但是同樣在崖邊看夕陽的兩個人,心情卻已經截然不同了。很多事情,由此及彼,其實隻需要跨出一步的距離就可以,可是,這一步卻那樣難,對於他們,就已經是生與死的距離。當想要珍惜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來不及。
    昆侖山上,真的曾經居住過神嗎?這些俯視蒼生的眼睛裏,究竟有沒有絲毫的悲憫在呢。
    難言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哪怕彼此懂得,哪怕來日無多,他們也不能夠真正貼近。古清顏在男子的懷裏闔上了雙眼,感知著身畔的溫度,悲哀到無以複加。如果……早一點明白,如果在長安……
    人生不可能有那麼多慈悲的“如果。”
    青宇看著那整個江湖最般配的一對璧人,握緊了拳,下定了什麼決心般霍然轉身。
    然而在同一瞬間,崖邊的兩個人聽見了動靜,也齊齊轉過身來。
    其實憑他們的武功修為,早就應該察覺到這裏有人,然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直到此時才發現。
    “青宇。”女子輕飄飄的一句,立即就讓他停下了腳步。
    隔著百米的距離,那句話是用上了內力的,讓他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功力遠遠還未恢複,聲音虛弱,內力也不穩。
    青衣人深深吸了口氣,重新轉身,拜倒在雪地裏:“青宇見過堂主,見過壇主。”
    “青宇,過來,你受傷了。”哪怕自己身體虛弱,她卻還是無愧於神醫之女的名號,隻看著他的動作、聽著他的聲音就已經明白,“左脅下的傷很重,刺破了血脈。”
    心裏一熱,他向著崖邊走去,嘴上卻仍是道:“多謝壇主關心,屬下無妨。”
    古清顏微微搖頭,伸手拉起他的左手,冰涼的指尖搭上了他的脈搏。
    秦問弦一直攏在她肩頭的手忽而緊了緊,絕美的女子側首向他莞爾一笑,容色幾乎照亮了逐漸暗沉的天空。
    她放下手,道:“你要好好休息,我會命人配好藥給你送來。”
    青宇方欲答應,雨嘯堂主沉聲道:“你出去過了?”
    “是。”難以直麵那種壓迫力,年輕的護法單膝跪下在兩人麵前,“屬下出哨,探得聖雪派已經決定即日分幾路包圍我大營,情勢緊迫,請堂主速做決斷。”
    兩個領導者的臉色都凝重起來,如果,此時開戰……
    古清顏的內力十成裏恢複了不過三四成;而秦問弦此時更是舊病未愈,又添新毒,性命尚不知剩下多少:雨嘯堂若他們兩中的一人陣前指揮,一旦開戰,必敗無疑。
    秦問弦歎了口氣,方欲開口,古清顏已經搶先道:“青宇,立刻傳令,命所有人即刻收拾行裝,二更連夜退下山,破曉紮營,如此連退三日,至水草豐美之處安定,找開闊之地駐紮。”
    青宇遲疑著抬頭,看向男子的臉色,可秦問弦卻根本沒有看他,而是側頭向著身邊的女子,握了握她的手,道:“那麼,就這樣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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