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聖雪 第四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41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仿佛在穿越一個綿長得望不見盡頭的時空。
周圍都是一片迷蒙的白色,但是卻不是霧氣的虛無縹緲,反而濃烈得叫人壓抑窒息,好像被一種難以感知到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幾乎喘不過起來。
她徒然四顧,卻始終都是一個人,一步一步、堅持向前走,舉步維艱。
血腥味!
明明到處都是濃到化不開的純白色,為什麼會有那麼濃重的血腥味沒頂而來?
那種絕望到撕心裂肺的味道!
究竟是什麼人離開了……才會讓整個天地都絕望……
“爹!”隻有十三歲的少女在床前痛哭,她的而父親在經受了多年的相思之苦之後終於忍受不了這樣殘忍的天人永隔,毅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丟下了年幼的女兒。
容顏絕色的少女緩緩站起來,堇色的衣裙迎風飄揚,飄飄然宛若謫仙。哀傷的臉龐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得蒼白,白皙的雙頰上有未幹的淚痕,發間晶瑩剔透的簪子波光流轉如一泓秋水。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她執起桌上靜靜躺著的暮影簫,緩緩吹奏一曲《歸室》,送別她或許是心滿意足地離去的父親。簫聲在夜風中遠遠地送出去,嗚嗚咽咽,似是多少不甘的魂靈在漫漫吟唱。
欽哥哥……他也走了,說好了會一直照顧自己的,他還是失信了。少女的眼眶忽然有些熱,明媚的雙眸輕輕合上,不動聲色地抿去了淚水。是,他根本不值得自己為他而哭。
在那些人離開之後,自己的生命,早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褪去了所有亮烈的熱情和歡悅。
自己視之為至親的人,都對自己棄如敝履,那麼,自己這麼多年苦苦掙紮在世間,究竟是為了什麼?到底還在渴求奢望一些什麼?
從來都是一個人。
整個江湖都知道。殺人魔頭的女兒,攜暮影簫重出江湖的古清顏。
無數人在調查她。
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父親,曾經文質彬彬,卻在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殺人如麻;不知道是什麼來曆卻美麗溫柔得不像凡人的母親;生長於揚州,這個江南的煙柳之地。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她的身世,她不願意提及的過往,卻總是被很多人刮在嘴邊,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敵人鮮血飛濺、肢體殘缺的一幕幕,茶樓酒館、大街小巷的一幕幕,秦淮河豔幟高張、燈火輝煌的一幕幕,全在一瞬間掠過了腦海的深處。
是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麼?據說,人在臨死之前,能夠將這一生所有的畫麵都再看一遍,就像再身臨其境地經曆一次一樣。可是,隻能眼睜睜看著,縱有多少遺憾,都再也無力改變。所以,人都是帶著遺憾死去的麼?
可是,眼前竟然豁然開朗。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起來,遼闊的雪原,平坦地向外延伸,遠處是落盡了葉子的樹林,疏疏落落地滄桑著。沒有一絲風,寂寥如斯。
可是,成片的蒼白裏,卻有一個玄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怎樣的背影啊。
頎長的身軀,超然拔卓的氣質,閑逸的、等待的姿勢,腰間一條高貴的白玉帶,襯得他仿佛隻是一個翩翩塵世佳公子。可是她知道不是的。那個背影那麼熟悉,可她卻想不起那究竟是誰!
可是,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她的心好像恢複了在人間的那種跳動的感覺,能夠讓她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還活著。
那究竟是誰?
她想要發問,但是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那個人始終就那麼站著,孤獨的一個人,卻沒有任何不耐心的跡象,負手而立,好像是一直在等待著一個人的出現,卻不回頭。與皚皚的白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想要走過去,因為她知道那個人和她一定有著什麼十分重要的淵源,否則她不會有這樣不安的感覺。
深深的雪地,可是並沒有使輕功的她卻沒有留下腳印,但是那種吃力的感覺並未減少。
接近了……那個人還是不回頭。
她努力地張了張口,發出一個幹澀的音節:“你……”
那個人忽然動了。右手一擊腰間,那條白玉帶竟然在那一瞬間幻化成了一柄銀光閃閃的軟劍!
冰泓劍!
她失聲驚呼,恍然想起了他是誰!
可是那個人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充沛的劍氣帶著淩厲到可怖的力量,在他的一反手之間,竟然切向了自己的項頸!
“秦問弦!”女子尖利失驚的聲音乍然響起,卻已經來不及。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氣力讓她突然之間箭步如飛,幾步就跨到了他的身後。可是,鮮血濺落出來,在半空中飛出絢爛的弧度,然後灑在了雪地上,片刻便沒有了痕跡,好像是受到了雪地之下什麼力量的召喚,一點紅色都看不見。
那個人重重倒在了地上,了無生氣。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難道是因為……他知道他等待的那個人,永遠也不會來了嗎?還是,就在接近的路上,他們相逢,卻是在隻能容一個人通過的獨木橋上?
可是,是怎樣強大的內心力量,又是為了什麼,才能讓一個手握天下、無人敢掖其鋒芒的人做出這樣慘烈的抉擇?
但是,為什麼……
看見那個人的鮮血,她的心會這樣的痛?
多年來,暮影簫已經不知道飲下過多少人的鮮血,一開始,她感覺到的都是複仇的快感,再後來,越來越麻木,甚至對那些無辜生命的消逝也毫無憐憫之心——那些人,沒有力量,縱然是死,也是活該!
猝然的心痛……然後是全身都酸痛起來。
不像是最初那種毫無知覺的感受,而是有了些真實的觸痛,好像針紮一樣的尖銳。然後是全身的氣血好像被抽離,窒悶地四肢百骸都像要炸裂開來。好難受……有什麼人,可以來幫幫她?不會有的……從來都是一個人,有誰會來在意她呢?
仿佛腦中轟然一聲,隨之而來的竟然是綿長的平靜。她隻覺得自己漂浮在雲端,整個身子都是輕飄飄的,絲毫不著力,沒有一絲風,但是卻無端地睜不開眼睛。不過,再沒有什麼來打攪她的安寧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死亡”的感覺麼?並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不知道身在何方的不確定。這種沒有把握的惶恐甚至比身處險境更加令人心驚,如果、如果永遠要這樣繼續下去,該是怎樣的無望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
床上的女子一直靜靜地沉睡,眉目如畫,呼吸綿長,隻是精致的眉宇間似乎有著一絲不安的情緒。堇色的衣領是夢的顏色,映襯著不再那麼病態的臉色,烏黑的長發流瀉在枕畔,如同煙雨江南最上等的綢緞。
而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
那個黑衣的男子枕著自己的手臂靠在她的床邊,好像是因為在長久的守候之後終於支持不住了才沉沉睡去的。英俊的麵容是深深的疲倦,可是卻是如此的安心和平靜。
一邊的案上有兩隻空了的小瓶,幾根銀針,淩亂地散落著。
然而這一切,卻是從未有過的溫馨。
晨光熹微。
絕色的女子細密的睫羽微微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