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依舊是白雪皚皚，萬古不變。慕孜塔格絕頂的神廟裏，純潔高貴的西王母婷婷而立，身披紫綃蓮袖龍雲紋帶水長衣，腰間飄逸的素色清漣嵌銀絲綢帶鬆鬆搭在手上，好像是被昆侖絕頂的狂風揚得臨風欲去；而目光穿出了神廟落向萬重雲霧之下遙遠的地方，深邃而寧靜。她的足底，也是一朵蓮花，但每一瓣的尖梢，都帶著淺淺的粉色。神像身後，一排排整整齊齊地供奉著聖雪派列祖列宗的牌位。沉香木的厚重感沉沉壓在人心上，純金的字跡深深鐫刻在上麵。
    然而在那一刹那，所有的牌位忽然一同放射出了一陣盛大的金光！
    陡然間，整座神廟通體都是奪目的燦爛光華，那種耀目的金色轟然穿過了濃密的雲層，激射在了整座昆侖山上，就連陽光也失去了光彩！
    “王，雨嘯堂主秦問弦來了。”水伯淡淡向麵前金座上的聖雪王彙報著這個消息。天色方才亮起來，秦問弦竟然就這麼快地帶著瀾韻公主和方以繁來了。
    一夜未眠的王者在看見水伯走進大殿的那一刻就已經猜到了這個消息，但聽見心中的想法被證實，還是微微一驚，聲音輕若自語：“這麼快？秦問弦……”
    “是。”水伯恭敬地點頭，“瀾韻公主和那個中原來的……”
    “住口！”平靜的敘述被聖雪王的一聲暴喝打斷，“不要跟我提那個家夥！”
    “是、是。”水伯趕緊答應，暗暗驚詫於這位一向萬事不縈於胸懷的王者竟然這麼沉不住氣。聖雪王自幼時開始修習上乘內功，又向來無憂無慮，因此最是沉穩淡定。看來這些時日以來，這個西域大地上最高貴的王者的確是已經心力交瘁了。
    那是怎樣深沉濃重的悲哀啊。二十多年前刻骨銘心的愛人，決然離去的背影一直縈繞在心中；二十多年後，心中仍然沒有泯滅的深情，可是卻等來了她已經香消玉殞的消息，而她和那個人的女兒還如此冷血無情地給她的母族帶了血腥和毀滅。
    而他……卻還心存不忍。
    泠然啊……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夠忘記你？
    “罷了。”聖雪王從華美的玉座上站起身來，寬大高貴的衣角帶出一個讓人目眩的弧度，“讓他們進來吧。”
    此時的雨嘯堂主已經在漫天的風雪裏站了良久。天氣在一夕之間惡劣如斯，猝不及防的他深夜裏著了寒氣，卻隻能拚力掩飾著自己的不適。
    隻是……藥已經吃完了，以這樣的身體狀況，若不得不與聖雪王一戰，可有勝算？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終於看見水伯走了出來，秦問弦身後的兩名少年男女反而比他露出了更多的不安。
    秦問弦舉起衣角，遮掩著咳嗽，壓抑著胸臆間的血氣，向著水伯禮節性地點點頭，也不管瀾韻公主和方以繁是否跟上來，就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看著這個玄衣的年輕男子，水伯有些微微地發怔。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中原武林的霸主，秦桐雨的兒子？雖然張臉上的英挺俊逸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為什麼，身上的氣息竟然壓抑至此，而並沒有當年秦桐雨的那種飛揚天下的霸氣呢？
    又是一個故人來。王，請保重。
    “水伯。”沉浸在回憶裏的老人被這一聲怯怯的呼喚打斷，眼神變得慈祥了些，卻還是忍不住有些責怪。
    瀾韻公主咬著嘴唇，輕聲道：“父王他……很生氣嗎？”
    “自然很生氣啊。”水伯搖搖頭，這個少女從小養尊處優，十五歲了也是不懂世事，雖然冰雪聰明，卻不通於人情，當真是讓人煩惱，“公主你不告而別，王怎麼會不擔心你呢？現在進去見了你父王，記得切不可頂嘴，再惹他生氣了。”
    “好。”嬌美的少女點點頭，拉住方以繁的手，“咱們進去吧。”
    聖雪王緊緊盯著門口，看著紛繁雕飾的大門忽然之間洞開，雲層之上雪亮如刀的天光一下子散落進來，迫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有一個人影在一瞬間出現在那裏，通身玄色的衣袍，頎長磊落的身姿，逆光看去，如同天神。
    雙眼逐漸適應了光線，大殿裏的王者看清了來人。
    果然是秦桐雨的兒子，竟然相似至此。若不是因為事先知道，隻怕忽然遇見，他都會分辨不出吧。隻是，看著方當弱冠的年輕男子，一下子就覺得，時光深邃如水，自己竟然已經蒼老至此。
    “聖雪王。”那個來人吐出三個字，聲音雖不想，卻從遙遠的門口直抵他的耳際，沒有帶絲毫的情感，甚至連憎恨也聽不出來。
    忽而就如釋重負地笑了出來，總之，不過是個敵人，自己何必想太多。“不愧是雨嘯堂主，年紀輕輕，練得好內力啊。”
    “讓清顏出來見我。”根本不欲與他多廢話，秦問弦開門見山，冷冽的眼神對上了那個年過半百的王者，一字一句道。
    “果然啊。”聖雪王竟然又笑了，自從見到這個人，他的心裏反而安靜了下來，物是人非而已，每個人其實都是一樣的，時間和空間都在輪回，自己永遠也不會是一個人，那麼，又有什麼可以害怕擔心的呢。
    “你果然是為了顏姑娘，才從長安一路顛簸到此的吧。秦家的男子，還真是個個都這樣啊。”微微眯起了眼睛，帶著些打量沉思的態度審視著那個人，聖雪王幽幽道。
    “父王！”不知是什麼時候，門口又走進來了兩個人，仿佛是已經停頓了很久，那個湖藍色長裙的少女還是忍不住喚道。自己隻不過是離開了幾天，父王怎麼就好像老了十歲一樣？
    聖雪王的臉色一僵，倏然回頭看去，攏在袖幅之下的手竟然輕輕顫了顫，“瀾韻啊。”
    少女幾步撲進了他的懷裏，哽咽道：“父王……是女兒不好，叫您擔心了。”
    大手輕輕拍著女兒的脊背，中年的男人聲音宛若歎息：“算了算了。隻要你肯回來，就已經很好了。”
    “那您是答應女兒嫁給以繁了？”似乎不相信一般，瀾韻從他的懷裏抬起頭來，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父王的臉，充滿了期盼和希冀。
    聖雪王怔了怔，他還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此時女兒一說，好像是才意識到這裏還有一個人。那個中原來的書生好像就在這數月之間成長了很多，雖然在這個西域第一王者的逼視之下，卻依舊是不亢不卑，眼神清朗，整個人闊朗如玉。
    其實，若不是因為自己往年不堪的回憶，也許就不會這麼排斥這個人吧。
    “好。女大不中留，父王又有什麼辦法呢。”撫摸著小公主的秀發，好像是憐惜著她這些日子受了苦而清瘦了些的麵龐，聖雪王鬆口答應。
    那句話一出口，其他的三個人都是一驚，瀾韻公主很快反應過來，拉過了方以繁的手一同在父王麵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多謝父王。”
    “起來吧。”聖雪王一手一個，扶起了兩人，可是臉上卻殊無喜色，“你要好好待我的女兒，若是……若是被我知道你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我定然饒不了你！”
    “那是自然。”方以繁再是一揖行禮，朗聲道，“在下定然一生都對瀾韻好。”
    聖雪王再不看他，而是轉向了一邊的雨嘯堂主，淡然道：“還要多謝秦堂主，替我找回了女兒女婿。”
    秦問弦並不還禮，隻是語氣漠然道：“那麼，請讓清顏與我一同回去。”
    “那是自然。”聖雪王忽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神色，向著門口的侍者道，“速速去請顏姑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