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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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錦元看看身邊的女兒,歎口氣道:“別怪為父。這秦問弦是個有作為的人,總該不負期望。”
洛婉秋收回看著門口的視線:“女兒覺得……他很好。隻是,那個顏姑娘不會不高興麼?”
洛錦元搖搖頭,似乎也有不解:“聽外麵的傳言說,這古清顏是從前的殺人魔頭古靖的女兒,雖然武功出眾,卻終日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仿佛是容貌醜陋的緣故。”
可是,當年的古靖,如芝蘭玉樹般挺拔俊逸,妻子更是恍如九天仙子降臨人世,女兒應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才是。隻怕,小小年紀出來闖蕩,江湖上刀劍無眼,毀了容貌也是大有可能。
當年的泠然……
“父親的決定,總是不會錯的。”洛婉秋溫婉地笑了,“女兒得父親教誨十多年,如今也到了報答父親的時候了。”
洛錦元滿意地點頭:“我果真沒有白養你這個好女兒。”
秦問弦、古清顏兩人已經到達客棧,雨嘯堂主有些好笑般道:“你怎麼看?”
古清顏揭去臉上的玄色麵紗,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足足一滿杯,這才不滿道:“洛錦元這吝嗇鬼,拿出來的什麼雨前龍井,一看那色澤我就知道不過是二等茶葉,太沒大家風範了——說起來倒是可笑,這襄助雨嘯堂的事還沒談妥,就這麼著急地找女婿,難道那洛小姐嫁不出去麼?”
“看不出你也這麼金嬌玉貴的。”秦問弦在她對麵坐下,搖頭笑謔,“話竟然說得這樣刻薄,可是不多見。你不高興麼?”
古清顏緩緩搖頭:“我怎麼會不高興。堂主到江南轉一圈,不但平定了這麼大塊地方,連帶著還帶回了堂主夫人,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隻是,這一回去,蘭姑娘又要有的鬧了。”
“她啊,小孩脾氣,不去計較就是了。”秦問弦想起那小師妹,也有些頭疼。
古清顏暗歎,哪怕是雨嘯堂主這樣的人,也有不明白的事情。那不是什麼小孩脾氣,那是真正的少女情懷。
她端正了神色:“如今既然需要洛錦元的支持,這看上去還是一樁我們賺錢的買賣,你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啊。”
“洛錦元不過是想與雨嘯堂聯姻,我可以將那洛婉秋嫁給別人。”秦問弦走到窗前,看著窗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而道。
古清顏看著窗前男子如玉樹臨風般挺拔的身姿,冷漠了聲音:“堂主這是說笑了。那洛錦元能答應麼?”
三日後,雪霽天朗。雨嘯堂北歸長安的隊伍裏,多了一頂繡工精良的軟轎。
送別的水榭裏,洛錦元歃血盟誓,誓死效忠雨嘯堂。
秦問弦與古清顏並肩立於數丈之外,看著他親手將十六歲的少女扶上軟轎,在她的耳邊低低叮囑些什麼。
秦問弦向洛錦元交代著一些事務,古清顏的眼神不經意掠向洛婉秋,恰好觸到轎簾放下之前她的最後一個眼神,明眸涼如冰雪,堅忍而淡漠。
堇衣的女子心下微驚:這個看似單純大家閨秀的少女,未必如表麵上看去那麼簡單。
洛婉秋的軟轎被安排在數千人的隊伍中間,與秦、顏兩人相隔極遠,一路無話。
時近年末,長安已經是冰雪不化。雨嘯堂主與女領主翻身下馬的時候,又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笑聲似銀鈴的粉衣少女:“師兄!你回來了!”微頓了頓,笑著轉向一旁的堇衣女子,依舊脆生生道,“顏姑娘。”
眼神觸到後麵被下屬抬上來的那頂軟轎的時候,蘭箴眼神一變:“這是……”
“這是宜興洛氏的大小姐,洛婉秋。”古清顏靜靜道,聽不出語氣的波動。
宜興帶來的兩個婢女恭敬地走上來打起轎簾,扶著一位麗人下轎。
洛婉秋款款走上前來,行禮道:“堂主,顏姑娘。這位是……”
“我是堂主的師妹蘭箴。”有些驕傲地揚起小巧的下頷,粉衣少女嬌俏道。
“那麼,見過蘭姑娘了。”依然是微笑著,洛婉秋致禮道。
同樣的十六歲少女,她們是那麼不同。一個如弱柳扶風,溫婉動人;另一個天真率直,豔麗如花。
“罷了。”秦問弦揮手叫上後麵的一個婢女,“帶洛小姐去休息,打掃出單獨的院子來供她休息。無事便不須出來了,好好歇著吧。”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洛婉秋說的,溫婉的少女神色一僵,旋即掩飾下去,跟著那婢女走了。
雨嘯堂主也不看洛家小姐一眼,便對身邊的堇衣女子道:“隨我去書房吧。這些日子又不知積壓了多少事情。”
想起書桌上擺放得整整齊齊、內裏卻是千頭萬緒的事務,雨嘯堂主也是無奈。
古清顏略一點頭,又對粉衣少女道:“蘭姑娘也先回去休息吧,外麵天這樣涼。”
“晚間……我可以去找你麼?”有些欲言又止地望著古清顏,蘭箴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不出所料。
“當然可以。”麵紗後的眼中閃過了然的神色,女子答應。
方自秦問弦的書房回到自己的房內,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古清顏有些疲倦地打開門,側身讓進蘭箴。
少女一臉委屈的神色,甚至連眼眶都有些紅。
“蘭姑娘,怎麼了?”清顏為自己倒了極濃的苦丁茶,一氣灌下。
“師兄他……他怎麼每次出去都會帶著一個女人回來?”蘭箴甚至也不曾坐下,就帶著氣惱發問,也不顧忌眼前的女子正是她口中“帶回來”的女人。
古清顏淡淡道:“你應該知道,這洛婉秋是宜興大族人家的小姐,一方名士洛錦元的女兒,並不是堂主自己想要的。再說了,雨嘯堂並不少女子,江湖上的女中豪傑也不在少數,一個個都要傷心,你可傷心得過來?”
江湖兒女,其實最是灑脫。並不在意什麼男女之防,不像那些深閨大院裏出來的女子,出嫁以前隻怕連說過話的男人都沒有幾個,就連一家子的兄弟之間平時都極少見麵。行走在江湖上,男女並肩又何妨?或許在日久天長以後會產生感情,那的確好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多。至少,這些江湖女子大都是心思清明而睿智的,能夠給自己一個好一點的選擇。
雨嘯堂中的女子是很多的。尤其是情報組織千葉閣與翻錦閣,經常有人戲稱千葉閣主任斌珩桃花運極好。也有許多才色雙絕的女子,秦問弦似乎也樂見她們與堂內的一些青年英俊成就姻緣,一向對這種請求都是有求必應的。
“可是……外麵都說,她是要做堂主夫人的啊。”眼淚從清澈的眸中流下,楚楚可憐。
古清顏望著眼前直率的少女,無聲地歎了口氣。
十六歲的年紀,如紫羅蘭般嬌嫩,她沒有嚐到過世間的殘忍,隻是在意著自己喜歡的男子,相信愛情,可以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情感;而她,在十六歲的時候,早已經經曆了血與火的洗禮,再沒有少女的嬌憨與稚嫩,雖然依舊是容顏如玉,一顆心卻是沒有了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活潑與天真,在江湖上見多了背叛和仇殺,在風月場中見慣了今日的燭下之盟變成明日的笑談,多少愛侶轉身便成陌路人,她不相信愛情,不相信這個世界。一個人真的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完全托付另一個人,而是隻執著於絕對的力量。
其實,對於這個少女,她甚至是有些羨慕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便她冒犯自己,她也不會真的與她為敵。
“堂主是不願意的,你放心就是。”有些心軟般,她說出了這樣的答案。
“顏……我可以,叫你姐姐麼?”少女用手絹擦了眼角的淚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不防她說出這樣的話,古清顏一怔。即使她自己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可是,眼前的少女卻是相信的吧。自己應該沒有必要打碎她對這個世間的希望吧。
“顏姐姐,”蘭箴笑起來的時候是極燦爛的,“那麼,你叫我箴兒好麼?從前師父和師兄都是這麼叫我的,”長長的眼睫有些黯然地垂下,“可是自從到了長安,師兄就再也不這麼叫我了。”
“好,箴兒。”其實她很不習慣這樣親密地去叫另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沒有人可以仿佛嵌入別人的生活般親密。但是,也是有例外的吧。記憶中,除了一個人,她從來不曾用名來稱呼別人。
隻有他。
“顏姐姐……”少女仍然是不安的,“可是那洛小姐好漂亮啊,師兄說不定會喜歡她呢?”
古清顏竟然被她的話問住,或許她擅於委婉地說出許多,但是麵對一個如此不懂得掩蓋自己心思的少女,也有些難以回答,半晌方道:“其實,那洛婉秋也很可憐,和你一樣的年紀,一個人離開了家鄉,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不會一點武功,身份也不明,在雨嘯堂其實是格格不入的。我雖不會同情她,但也不會更不必去為難她。”
“要說最了解師兄的人,一定還是我了!”蘭箴陡然開心起來,“畢竟我和他一起長大,我覺得,他是個念舊情的人。”
古清顏看著她,也不肯說破。那個玄衣的男子,自來都是那麼冷定,那麼睿智,隻有他能夠洞察別人,這個世界上能夠了解他的人,隻怕是沒有的。
見她不語,少女笑道:“顏姐姐,你能不能把麵紗摘掉給我看看呢?”
“如果我很醜陋,”清顏故作遲疑,“你還會認我這個姐姐麼?”
“當然會啦!長得好不好看有什麼關係呢?我又不是那些男人。”少女微笑,嘴角有兩個圓圓的酒窩,十分甜美。
其實之所以要一直戴著麵紗,隻是為了避免麻煩。以她的天資,自然不會害怕別人看見她的容貌。
玄色的麵紗自耳畔摘下,被隨意扔在一邊的檀木桌上。少女驚詫得幾乎停下了呼吸。
這麼美的容顏,哪怕是一向自矜容貌的她,也不得甘拜下風。素淨的臉頰,沒有一點裝飾,卻宛若仙子臨凡,容光難以逼視。
這樣的國色,仿佛時光也會為了多看一眼而凝滯不動。
“顏姐姐……真的是你麼?”蘭箴喃喃,“真是……難以相信啊。”
“的確是我啊。”有些疲倦地飲下一口濃茶,“箴兒,記住,單憑美貌是沒有用的。天很晚了,回吧。”
“哦。”蘭箴尚自沉浸在如此人間絕色的衝擊中不能自拔,走到門口方才反應過來,轉身問,“白日裏我有空能來找你玩麼?”
眼見少女就要纏上了自己,清顏苦笑:“你有空,可是我沒空啊。堂主此次把淩唯留在了臨安主管南方之事,堂中的事務就多了。”
蘭箴也不見有什麼不悅,乖巧地點點頭便離開。
闔上門,堇衣的女子已經累極。長時間的奔波和戰鬥,堂中各種利益關係的微妙鬥爭和繁雜事務的堆積,都讓人難堪重負。
剛在軟塌上躺下,便聽見一陣陣壓抑的咳嗽聲,漸漸急促起來,氣息也不順暢,卻似乎被人拚命忍住。
秦問弦。
古清顏瞬間清醒過來。
起身的一瞬,卻猶豫起來。要……從那邊走麼?
耳聽得咳嗽聲已經有些忍不住的樣子,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沒有時間再躊躇,女子推開裏屋屏風後的牆,足尖帶起一陣微風,秀麗的身影瞬間穿過不足十丈的暗道回廊,那端,就是秦問弦的臥室。
開門的一刹那,咳嗽聲頓了一頓,終於再也忍不住,爆發似的大聲咳起來。
突然鼻尖聞到一股血腥味,白色的手絹自嘴角迅速擦過,可是女子早已看見滲出的一絲血跡。
氣息終於緩了緩,臉色蒼白的男子近乎虛脫地靠回床榻,右手緊握著那一方白絹,修長的手指似乎都有些痙攣。
女子倒了熱茶,自懷中拿出幾粒不同的藥丸在指間撚成粉末,混入茶水當中。
身後傳來極其虛弱的聲音,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威勢:“清顏,抱歉,這麼……這麼晚還是吵醒你了。”
抬眼看看窗外東邊已經有些發白的天際,清顏搖頭:“這是你我當日談妥的條件,我自然是要履行承諾為你治病的。”
聽見這樣平靜的解釋,秦問弦眼中的神色微微變了一變,女子卻隻做不覺,將手中的茶杯遞上,秦問弦連手都有些顫抖,女子輕輕將他抬起試圖接下茶杯的手重新按回到榻上,把茶杯湊到他唇邊讓他喝下。
纖細的指間搭在腕上,古清顏沉吟道:“氣脈倒是還好。是這兩日這麼急著趕回,一路上都下著雪,難免要觸發病勢。當時我就說不用急著會長安,等雪停了再走也無妨,你一意孤行,硬要冒著大雪騎馬北歸。”
“咳咳……”喘息了幾口,雨嘯堂主平靜了呼吸,“如今已經是臘月末,我雖不著急,可是帶著的數千人,大多數都有家人妻室,那個不想早點回長安來好和家人團聚過年。”
女子怔住。眼前這個一直冷漠而殘忍的男子,原來也是有著溫情的一麵的,即使在征戰中不吝惜傷亡,卻依舊是顧惜他們的。
見清顏不語,秦問弦自嘲似的笑笑:“是啊,你一定覺得奇怪,像我這樣的人怎麼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女子見眼前的病人已經好了許多,暗暗鬆了口氣,冷凝了口吻:“堂主,你如今的脈象很有些混亂,身體狀況很不容樂觀。無論你願不願意,這三天裏,你是必須好好躺著養病了,否則我不保證你還能過得了年。”
雨嘯堂主沒有計較這個總是說話不客氣的冷漠女子,而是笑道:“哪有那麼嚴重。現下不就已經好了麼?這次去南方一趟,還有多少事情沒有處理你也很清楚,我若放手不管,隻怕會有更多的人過不了年吧。”
“你自己很清楚,你的毒侵淫入骨很多年,哪裏是那麼好治療的。還是說,你不信任我?”女子唇邊扯出疏離的笑,“雖然我未必完全忠心於你,但是對於堂中的事務,我還是能夠好好處理的。三天,你必須好好躺著休息,我會定時叫人送藥來給你。”
“堂主,閣主壇主們已經到齊了,請您出去議事。”書房外傳來成沭陽的聲音,並不太響,卻是恰到好處地傳到了內室。看來,這個年輕人的內功,又有了進益。如今的他很得秦問弦信任,夜間就負責正樓的守衛,想來是秦問弦今天沒有按時出現,受眾人所托來相問。秦問弦向來是絕不允許任何人不經過允許就進入他的書房的,更遑論臥室了,所以如今的成沭陽也隻敢在書房門外小心翼翼地問上一句。
“你看,不過遲到了這麼一會兒,就找上門來了。”秦問弦苦笑,“哪裏能好好休息呢。”
女子沒有答話,身影瞬間閃過牆上的暗門。
書房門開了一線,一襲堇衣的女子側身出來:“堂主這幾日身體不太好,就不出來議事了,煩勞諸位將要呈上的書文送到我書房去。”
“你是……”眾人對上女子帶著疲倦卻是絕色的臉龐,難以置信,“顏姑娘!”
古清顏捏住了衣袖,竟然忘了戴上麵紗!也罷,總歸是雨嘯堂中人,遲早要見的:“怎麼,不認得麼?記住了,沒事不要去打擾堂主休息。”
女子疾速自門口離開,衣袂翩然,發間的秋水簪幻化出萬點晶瑩的光,堇色的身影在晨光熹微中美不勝收。
留下震驚的眾人在門口麵麵相覷。從不知道,這個冷血的顏姑娘竟然擁有這麼美麗的容貌,原來有些傳言所說的是真的。
殺人魔頭的女兒,暮影簫的繼承人,除了出眾的武功以外,竟然還是這樣一個傾國傾城的人間絕色。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擁有如此攝魂奪魄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