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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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雨嘯堂正殿。
    古清顏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堂內眾人都已經到齊。高堂的玉座上,那個玄衣的男子正好轉身坐下。堂下眾人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那一襲堇色的影子旋風般掠過,轉瞬已經落座在秦問弦之側。
    雨嘯堂主側身向著同僚微笑:“清顏,辛苦了。”
    “哦?”看著堂主並沒有什麼笑意的眼眸,古清顏淡淡道。
    “昨晚我見你房裏的燈直到三更才熄。”秦問弦若無其事道,“是我疏忽了。淩唯這幾日要調派人馬,隻能一下子把那麼多的事務交給你,還好你都能一一處理妥當。”
    “堂主過獎了。”作為一個新加入的領導者,她很明白想要在這樣一個武林人才薈萃的地方站穩腳跟需要做些什麼。
    秦問弦揚聲向下道:“眾位,金陵萬俟世家已滅,江南震懾。如今正是我雨嘯堂一統江南的好時機。我已著二堂主集結人馬兩萬,擇日出發。諸位有何見解麼?”
    古清顏冷眼看著,有許多人眼裏都出現了躍躍欲試的光芒。這才是江湖人,嗜殺,喋血,視生死為無物。
    “……其他都無妨,真正的勁敵是臨安易氏。這易氏號稱是臨安一霸,雖然武功並不出眾,但擅於使暗器,能殺人於無形,這才是最難辦的一個。”
    “堂主,我願領兵攻打易氏。”堂下有人起身。是翻錦閣閣主鄭逸雲。
    翻錦閣是雨嘯堂一個很奇特的地方,彙集了雨嘯堂中所有有奇才的人。鄭逸雲便是極其出眾的一位,他暗器功夫很是厲害,十年前被當時的雨嘯堂主秦桐雨收入門下,就是因為那一手“翻錦銀鏢”,秦桐雨甚至就以他此種暗器的名字作為了他所統領機構的名稱,可見對其武功的讚賞。
    “你願意出手,我很放心。”秦問弦滿意點頭。
    “師兄,”蘭箴忽然站了起來,鵝黃色的裙角帶起明媚的漣漪,“我還有個建議。
    “你說。”秦問弦從不會在公共場合拂了這個師妹的麵子。
    “顏姑娘是古靖老前輩的女兒,我聽說古靖當年以暗器聞名江湖,人莫能敵。若是派顏姑娘去,豈不是更加妥當?”
    古清顏嘴角邊帶起一絲苦笑。這丫頭是存心陷害呢,還是一門心思想讓自己離了他心愛的師兄身邊?也罷,也罷。
    堇衣的女子站起身來:“堂主,既然蘭姑娘這麼說,那麼,我也願意走這一趟。”
    鄭逸雲輔佐兩代雨嘯堂主,顯然有些倚老賣老的意思:“顏姑娘,你畢竟年輕,不如我有經驗,還是我去攻打易家穩妥些。”
    “師兄,讓他們比試一下吧。這樣我們就知道誰去更好了。”蘭箴聲音如黃鸝出穀,嬌滴滴得令人不忍拒絕。
    秦問弦眼裏起了些人所不明的神色,方欲開口,古清顏淡淡道:“我也無需和鄭閣主爭功,既然如此,就派他去便是。”
    “比試便比試,我鄭逸雲這輩子就沒怕過誰!翻錦銀鏢也不曾輸給過任何人!”年屆四旬的男人大聲道,眼神瞟向雨嘯堂的女領主。玄色的麵紗遮住了臉,看不見臉色,竟然讓他心下一震。
    “鄭閣主挑戰,我身為後輩,卻之不恭,請教了。”古清顏一步落在堂中央,腳下沒有任何聲音。
    男子看著走到麵前的女領主,問道:“比什麼?”
    女子眼神一凜,閃電般甩手,同時騰身退開兩步。隻聽見“丁”一聲,一枚扇形的鏢被擊落在花崗石的地上,同時落地的還有一根極細的銀針。
    “鄭閣主,還沒說定比什麼,就這麼打算出手,未免也太心急了吧。”女子看向一臉震驚的男子,即使隔著麵紗,也能讓人感覺到如電的目光。
    鄭逸雲或許很久都沒有遇到對手了,神色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身體卻紋絲未動。
    眾人有些疑惑,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原本亦是人生一大樂事,這鄭逸雲至於如此麼?
    女領主婷婷立著,門外的風揚起她堇色的衣袂,飄飄若仙:“鄭閣主,服了?”
    “逸雲拜服。”男子沉聲道,身形依舊不動。
    淩唯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目光驚電般落在他上身三大穴,果然有三點細細的銀光。確實,對於這樣一個高手,若非封住了全部大穴,否則怎麼可能無法自己運氣衝開。隻是,這古清顏是如何在這麼多人都沒有看見的情況下同是發出了這麼多枚暗器,自己原以為這次看清了從她指間飛出的銀針,擊落了鄭逸雲的鏢,可是……
    “嗬……”女子笑起來,走上前去在他肩頭一擊,那三枚極其細小的銀釘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召喚,齊齊飛出來,落在她素白的手心。
    身後立刻想起眾人的竊竊私語聲。
    秦問弦臉色平靜,眼中卻不自覺地泛起讚賞的光。果然,她沒有讓自己失望。不光她,自己也是從不會看錯人的。或許除了他和她,沒有人看見就在剛才那一刹,從她的肘部飛出的那三點銀釘,真是讓雨嘯堂主也刮目相看的功夫,她竟然能單憑內力就讓暗器穿透衣衫,如此準確地擊中穴位,敗敵製勝。
    “那好,”古清顏回頭,秦問弦的聲音驀然響起在耳畔,“清顏你就辛苦一趟,為雨嘯堂鏟除臨安易氏吧。”
    “是,堂主。”
    “堂主,逸雲今日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的暗器功夫。請允許我與顏姑娘一同前往。”鄭逸雲向著這一對掌權者一揖,眼神是真誠的。
    秦問弦深邃的眼眸中有什麼光芒一閃而過,隨即大笑,聲音清朗:“好,那就這麼定了!就給你們五千人,即日出發!”
    “何必五千人。”堇衣的女子負手而立,嫋娜的身形無端地帶了些英氣,“此次若想一舉踏平江南,除了臨安易氏,姑蘇尚氏,金華慕容氏,還有各大門派皆是勁敵,豈能將四分之一的人馬都派往臨安?”
    雨嘯堂主暗歎,這個女子,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臉上的表情卻稍稍嚴肅:“那你說多少人馬為宜?”
    “千人足矣。”說話的卻是鄭逸雲,堅毅的眉目染上了凜然的殺氣,仿佛寶劍出鞘。
    “鄭閣主深知我心。”古清顏向著鬢角已有風霜的男子頷首,轉身對秦問弦沉聲道,“堂主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臨安城,集市。
    寒風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抬起鞭梢,遙遙點著一個遠處人流裏的少年公子,對身旁一襲簡素堇衣的女子道:“顏姑娘,就是那個。”
    女子目光倏然落向遠處行來的白衣少年:“易書衡?就是他?好,按計劃行事。”
    麵紗悄然拂落在地上,女子側身倒在肮髒的地上,大聲哭叫:“求求您……饒了我吧……”
    中年的男子凶神惡煞般怒吼:“賤人!你現在知道求情了?”馬鞭毫不留情地抽向那一襲堇衣,在單薄的衣衫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立刻滲出了血跡。
    “求求您……”女子蜷縮了身子,“我回去……回去……”
    “回去?”鄭逸雲冷哼一聲,又是重重一鞭,“當初跑得可快了,如今再來賣乖?小賤人不要臉!誰知道你是不是背地裏……”
    “這位兄台,請您放了這位姑娘吧。”白衣的公子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出,向著馬上的中年男子一揖行禮。
    男子不屑地皺眉:“你又算是什麼東西?連大爺我的事情也敢管?”
    又是一馬鞭落在女子身上,那一襲堇衣沾染了集市地麵上的泥濘,哀哀哭泣,卻怯怯伸出了手,抓住了白袍的衣角,哽咽道:“公子,救救我吧。”
    “敢問這位兄台,這位姑娘犯了什麼錯,你要這樣對她?”疏朗的目光落向伏在自己腳邊,鬢發淩亂的女子,帶了些憐憫與不忍。
    “他是我家中逃奴……”中年男子的話被身後一個家奴模樣的人打斷,那小廝湊近他耳畔,輕輕說了一句什麼,男子神色一變,瞬間收斂了許多,“你是易家人?”
    白衣公子點頭,神色不亢不卑:“在下易書衡。”
    周圍圍觀的人群大都臉色一變,互相推搡著,瞬間散去了大半。
    中年男子仿佛有些不甘,看看白衣公子書卷氣極重的清秀臉龐,半晌仍是道:“也罷,那麼這賤人就送你了!”說罷,一揮馬鞭,帶著一眾下人們離去,眼神看也不看那地上的女子一眼。
    白衣的公子伸手,不顧汙穢肮髒,溫和地攙起地上的女子:“姑娘,你沒事吧?”
    “多謝易公子救命之恩!”堇衣的女子抬起頭來,雖然憔悴無比,鬢發散亂不堪,但絕色的容顏卻絲毫無損地落在了眼前的公子眼中,易書衡微微怔忡,仿佛沒有料到一個這樣狼狽的女子會擁有如此如仙如幻的容貌,但旋即掩飾般移開了目光。
    然而這一幕,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你家住哪裏?可要我送你回去?”少年的聲音是極和善的,如三月山中潺潺的泉流,自然地流進人的心裏。
    女子低低啜泣起來:“我沒有家……我原本是那人家中奴婢,不堪他待下人之苛刻,這才逃出來的。公子您看,”她卷起袖子,鞭痕橫豎交錯,一片猙獰,令人不忍卒睹。眼見易書衡眼中流露出同情不忍之色,女子膝行幾步,哀求道,“易公子,我根本無處可去,若您不收留我,就隻有流浪街頭的份兒了……求求您,就讓我伺候您吧。”
    易書衡猶豫了一下,想到了若自己不肯收留,這個少女有可能會遭遇到的悲慘命運,還是點頭道:“那麼你隨我來。”
    雨嘯堂的情報組織千葉閣早就為她打聽好,臨安易氏為當地大族,上輩掌門人易文錦生有三子,長子易書鈞,次子易書銘,皆為正室趙氏所出,三子即為易書衡,為側室江氏所生,故而隻從“書”輩,卻不能從“金”字邊。而且,易書鈞、易書銘兩兄弟自小習武,繼承了長輩一身功夫,而這易書衡不知是為求自保,不被兩位兄長猜忌排擠,還是真的興趣使然,竟然是一意從文,琴棋書畫樣樣無不精通,但絲毫沒有前輩身上的勇武之風,故而在家中也就更加不受重視。
    進了易府,這位公子竟然走了一個無人的偏門,走向一所獨立的小宅院,一路上根本沒有見到一個丫鬟小廝。雖然早就知道易書衡在家中的地位與兩個哥哥相去甚遠,古清顏仍是暗暗歎息。看來,在這樣的豪門大族之中,長幼嫡庶之分還是十分注重的,哪怕易書衡多年來韜晦自製,卻還是難免被兄長所擠兌。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白衣的少年轉過身來發問。
    女子倏然警覺,袖中的暮影簫落在手中,觸手一片溫潤:“哦……我姓穆。”
    易書衡點頭:“那麼,穆姑娘,我這裏沒有多餘的客房,就隻有委屈你暫且住在我房中了,我住自己的書房就是。”
    古清顏並不推辭,隻斂衽為禮:“那麼,多謝易公子。”
    夜。女子一襲堇衣,悄無聲息地走出房門。
    這易書衡是極仔細的,一定是見她的衣服破了,還準備了新的衣服,而且仍然是堇色。而且,看見了她手臂上的傷,還未她準備了清涼生肌的藥膏。隻是……古清顏微微冷笑,緩緩捋起自己的衣袖,皎潔的輝光下,肌膚如同最光潔的玉石一般,根本不是在街上那樣鞭痕交錯、慘不忍睹的樣子,哪裏有半點傷痕?
    秋水簪挽住長發,在月光下似乎有靈氣一般,波光搖曳。
    書房一直亮著燈,眼看接近三更,女子終於忍不住,推開了那扇門:“易公子。”
    伏案的白衣少年抬起頭來,放下手邊正在臨著的一張篆帖,似乎微微一愣,很快笑道:“穆姑娘,這麼晚了,還沒睡麼?”
    “公子還不是一樣麼。早點歇息吧。”女子微笑著注視年輕公子清澈的雙眸,那麼溫和,竟然有些像……記憶裏的他。他也是這樣溫和的人啊,如今的他,一定,也會是這樣相似的樣子吧。
    心下一酸,竟然還有些內疚。
    欽哥哥,是不是呢?
    易書衡麵對絕色女子溫婉的麵龐,竟然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哦,是,姑娘回吧,好好休息,身上的傷記得上藥。”
    堇衣的女子點頭,默默闔上房門,旋身離開。
    靜靜立在書房外一個小湖邊,古清顏闔上眼簾,深深呼吸。有多久,沒有這種能叫她感覺到靜謐與安寧的氣氛了?昏黃的窗紙上映出少年單薄而修長的身姿,燈光輕搖,明滅了幾下,終於熄滅。
    夜風侵襲在女子清瘦窈窕的身子上,她恍然驚覺,雙足點地,輕盈的影子瞬間湮滅在夜色裏。
    “穆姑娘,這裏可住得慣麼?”少年的聲音是一慣的溫和。
    抬手向發間插上那一枚秋水簪,女子站起身來,微笑著看向門口的白衣公子:“多謝易公子了,一切都好。”
    “如果你喜歡的話,多住些日子都是不妨的。”少年微微一頓,眼神似乎黯了黯,“隻要你不嫌棄。”
    “公子這是說哪裏話。”堇衣的女子望著比自己還要小上一歲的少年,眼神裏有些奇異的光一掠而過,“我自小流落,公子這裏不好還有哪裏好呢。”
    或許是身後朝霞的緣故,易書衡的臉有些微紅:“你哪怕是一直在這裏住下去,我都是願意的。”
    女子怔了怔,卻回避了那樣的話語裏細微的可辨的情意,轉而笑道:“公子,你看,多美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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