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金戈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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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秦淮河,風月樓。
“姑娘,我說,你就留下吧。”滿頭珠翠的鴇母柳月蘭半坐在金帳的繡床邊,轉頭對床上的女子說。
少女十五六歲年紀,兩頰消瘦而沒有血色,發上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有一支晶瑩剔透的簪子,紅燭流光下宛若一泓秋水,搖曳生姿。堇色的衣裙多處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可是,如此的狼狽也難以掩住少女的絕色姿貌,哪怕憔悴虛弱,顧盼間仍然能夠輕易撥動人的心弦,哪怕她身為這銷金之地第一名樓的鴇母,自覺見遍了天下各色美女,還是忍不住注目。唯一不足的是她的眼神,冰涼而冷酷,絲毫沒有塵世間的煙火氣。
少女淡淡向她一瞥:“憑什麼?”聲音清冷一如她臉上的氣質。
那鴇母大約三十歲左右,風情猶在,細長的柳葉眉纖挑入鬢,聽她如此回答亦不惱,隻微微一笑道:“憑我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古清顏有些痛苦地闔上了雙目。
金陵萬俟世家,是她的最後一個仇人。
萬俟是金陵百年望族,鍾鳴鼎食已久,在金陵這個舊日的帝都也有很高的威望,其祖先萬俟廉是本朝開國武將第一侯,有世襲一等爵位,地位崇高。朝廷自先帝遷都長安之後,萬俟世家受命鎮守東都,更是稱霸一方。而因為祖上尚武的原因,萬俟氏無論男女,也都自小勤於練習,精通武藝,這幾代更是因為山高皇帝遠,終日與江湖人混跡在一起,仿佛有越來越大的野心。
那天晚上,她輕盈的影子悄悄落在萬俟府邸高大的圍牆上。已經是夜半,令人詫異的是,萬俟府燈火通明,正堂裏似乎正在宴請什麼客人。她不屑,這些達官貴人,不理民生疾苦,自己歡飲達旦,笙歌樂舞,當真是腐朽。
可是,門外站著一些似乎是隨從的人,衣著卻讓她覺得熟悉,那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分明就是武當的弟子!他們在這裏幹什麼?看來外邊傳言不假,萬俟氏果然已經與江湖中人勾結,隻怕有不臣之心也不奇怪。
隻是,如今的少林和武當,不問世事都已經有些年頭了,怎麼又會和這些朝廷中人勾搭在一起?這些道貌岸然的武林豪門,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該死!
不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向來是孤身一人,這些江湖裏的厲害關係,也從來都不會被扯到她的身上來。她的目的隻是報仇,報完了仇,然後自己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離開,逍遙著過一輩子。
想到這裏,她下定了決心,右手緊緊扣住了一枚銀針,針上是“桃花醉”之毒,發作起來十分迅速,人麵赤紅如桃花,癲狂如酒醉,不過一刻鍾不得解藥則必死。憑她多年的江湖經驗,準確地將這枚毒針刺入敵人喉部的廉泉穴沒有任何問題。
玄色的麵紗後麵,絕色的少女綻出一絲冷酷而快意的笑。
打了更,正堂裏的人終於走了出來。當先的是兩個人,一個穿著武當的教服,另一個是富貴人家的打扮,看年紀,應該就是她的目標,萬俟氏如今的當家人萬俟廷。
古清顏微側了臉,修長的手指微微一彈,毒針在暗夜裏一晃,直直地向著萬俟廷飛去。那公子哥兒的武功看來並不怎麼樣,死到臨頭還在與人談笑,絲毫沒有感覺到危險的靠近。
“什麼人!”一道拂塵的白光掠過,那個站在萬俟廷身邊的道士竟然接下了毒針!
什麼人……什麼人……什麼……人……這個聲音……
古清顏側立於牆頭,在巨大的震動中竟然都忘記了立即離開。
欽哥哥……怎麼可能?
“莫師兄,看,在那裏!”有很多人圍上來,輕功好的數人立即向她襲來。
莫師兄……真的是你嗎?不,不,這應該隻是個巧合吧,若真的是你,你怎麼會穿著武當的道服?
幾個黑影已經到達她身前。古清顏驀然驚醒,足尖輕點,輕盈纖瘦的身姿急急向另一側的房頂掠去。
看準時機,古清顏旋身出手,數枚銀針脫手而出,準確地刺中數人肩井穴。
她不敢動用暮影簫,她沒有勇氣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他相認,更何況,他也許根本就不想看見她,否則,當年又怎麼會那麼決然地背叛了諾言離開。
從倒下的萬俟府家丁手上,她抬腳踢起一柄劍,護住周身,勉力迎敵。
“錚!”那是利刃出鞘的聲音。一個轉身的瞬間,她看見萬俟廷出劍刺來。清顏皺眉,她清楚地知道,這個萬俟世家的當家人,是當年父親的勁敵,自己在他手上絕對占不到什麼便宜。
可是,欽哥哥……是你嗎?
玄色的麵紗下,古清顏忍不住看向那個抱臂站在一旁的年輕人。那張臉已不是記憶中的少年模樣,可是那眉目間清朗的氣質卻無從改變。隻是,臉上的表情並不是記憶中一貫的溫潤,而是帶了一些殺氣,亦有一些隔岸觀火的意思。
稍一分神,已經有數把劍在她身上劃過,萬俟廷身形忽然飄忽,一劍直刺她背心。然而,多年江湖,她已經受慣了傷,她能夠支持住。那個萬俟廷似乎沒有用出全力,隻是覺得這個不速之客頗有些意思,恐怕有生擒的想法。可是他精湛的劍法也讓她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不行,她必須要想辦法脫身。
古清顏驀然在自己胸前賣個破綻,立即有人挺劍湊上前來,她看準時機劈手平削,那家丁的頭顱飛出三尺,頸中一腔鮮血直衝而上。他身後的數人都退開了數步。古清顏飛身躍過圍牆,奪路而逃。
然後,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是到了哪裏,她衝進一個喧囂熱鬧的地方,然後,撞在了眼前的這個女人身上。而她,因為失血過多,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可是,萬俟府的家丁怎麼會就此放過她?
“你昏睡了兩天了,我請人替你包紮了傷口。若是餓了,我叫人送點吃的上來。”柳月蘭微笑著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
古清顏抬眼看她,秀麗的眉目間劃過一道光。除了父親和欽哥哥,還從來沒有第三個人對她這麼好過,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
欽哥哥……那……真的是你嗎?
“好,我留下來。”古清顏輕啟朱唇。
柳月蘭滿意微笑。如此美人若能留下,風月樓的第一名樓之位可謂是穩如泰山了。那麼,自己的事情,也會更加好辦吧。
“不過,我隻賣藝,不賣身。”古清顏接著淡淡道,神色自如。
“好。”出乎意料地,柳月蘭微笑,竟然輕易答應,“請問姑娘芳名?”
“我叫……顧顏。”少女也綻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美麗得令人目眩神迷。
黃昏,金陵城外。
一列人馬急馳而來,飛揚的馬蹄在看不見盡頭的官道上揚起彌漫的塵沙。
“快,天黑之前必須進城!”隊伍中間一個青衣人回頭大聲催促。
石頭城古舊的城牆有些斑駁,蘊藏了多少烽火刀兵,多少六朝金粉。然而一進城,全然不是城外的靜謐,人流從四麵八方的小巷裏湧出來,齊齊向著一個方向奔去。
“淩唯!”為首的人倏然勒住座下的駿馬,後麵的人訓練有素,都一齊勒住馬匹,表情恭謹地看向最開頭的黑衣公子。
那是長安雨嘯堂主,秦問弦。
一騎馬掠向那人身旁,馬上的青衣人躬身抱拳:“堂主。”
“金陵城怎麼會混亂至此?你不是保證過,絕對不會走漏了消息的麼?”秦問弦身姿挺拔,一襲黑衣,腰間是一條白玉帶,氣度不凡。他目光落在前方的人群中,冷聲道。
“不可能是走漏了消息。”淩唯也看向那些急速飛奔的人群,皺眉,“堂主你看,那些都是些男子,而且都向著同一個方向。”
黑衣人向著人群微一仰首,身後立刻有人縱馬過去,隨意抓起一個人又縱馬奔回,將一個而立上下的男子擲在秦問弦馬前。
“今日城裏是怎麼了?”淩唯帶著些詫異看向男子。
那男子眼見這些明顯是江湖中人,似乎有些驚恐,坐在地上也不起來,隻唯唯道:“風月樓……”
“風月樓?”秦問弦眉棱骨微動。
“……風月樓的顧顏姑娘,秦淮第一名妓啊,那可真是真正的美人兒啊……”男子竟然露出些陶醉的表情。
淩唯一腳踹過去,“少廢話,到底是什麼事?”
“哦哦,”那人回過神,“幾位大俠是外地人吧,所以不知道,那顏姑娘可不是一年前開始就不出來了麼,今天風月樓放了話了,顧姑娘要出來獻藝呢!大俠們若是沒事了,我可就先走了!哎!”男子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見眼前的人沒有什麼別的意思,趕緊拔腿就跑了。
秦問弦還未開口,淩唯倒先笑了:“聽來仿佛是個青樓花魁的事啊!可不知是什麼樣的人呢,竟然能在整個金陵城引起這樣大的轟動!可惜啊……我是沒有眼福了。”
“去看看。”秦問弦打馬向人流中衝過去。
“什麼?”淩唯大驚,也忙跟上去。從前在長安,堂主是從不肯去花街柳巷之地的,偶爾自己去了被他發現,也總是會被說上好一陣子。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見這位顧顏姑娘魅力太大,也忍不住要去看看?
秦淮河畔一如既往地豔幟高張,河畔精致的繡樓,河麵上泊著的華麗畫舫,俱是燈火通明。奇怪的是隻有一個地方人聲鼎沸,其它的花樓固然也繽紛秀美,卻被清楚地襯托出冷寂。偶爾門口有幾個百無聊賴的姑娘們倚門聊天,臉上也沒有太濃的裝飾,仿佛並沒有接客的打算。
“紅兒,我就說吧,顧顏那個小妖精一出來,咱們連個吃飯的地兒都要沒了。”一個綠衣女子輕甩繡帕,抱怨道。
“媽媽,您別生氣啊。總不會天天都是這樣的,那些男人們啊,一點新鮮勁兒過去了,還不是什麼都沒了。再說了,顧顏一直都是賣藝不賣身的,哪個男人能經得了這麼久被吊著啊。”另一個年輕些的女子磕著瓜子道。
“說來也怪,這顧顏也有一年沒出來了,怎麼著這些男人還是這麼捧她的場哪?”裏頭又走出來一個女子,滿臉都是不屑的神色。
鴇母模樣的綠衣女子瞥她一眼:“你懂個什麼?這叫欲擒故縱,知道麼?”
“說來那顧顏也實在是漂亮,前年我在風月樓見過一回。說句不怕見怪的話,我見過的這些個姐姐妹妹們裏頭啊,沒有一個能及得上她一分的,要不怎麼外頭都說她是咱們秦淮第一名妓呢。”
“也是,而且沒有一般狐媚子的那種騷樣,到是難得。”鴇母歎一口氣,“可是一張臉總是那麼冷冷的,有什麼好。”
秦問弦一行人打馬經過,正聽見這些話。雨嘯堂主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也難得地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
風月樓早已經擠得沒有插針之地,連對麵的房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鴇母柳月蘭倒是站在門口,盡管生意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還是在熱情招攬著門口眾人。秦問弦一行人下馬走近,淩唯上前問:“是否要同那鴇母說一聲,叫讓我們進去。”
“不用。”秦問弦看向柳月蘭,眼神深邃得仿佛是看一個終將進入陷阱的獵物。
柳月蘭一時間向這邊看來,眼角瞟到秦問弦,臉色大變,又好像不能置信似的看了好幾眼,方掩飾了震驚的神色,向這邊走來,低聲道:“堂……秦公子,您怎麼來了?”
“來得不巧?”秦問弦轉臉看他。
“哪裏,哪裏,怎麼可能呢。”柳月蘭笑得有些不自然,“我盼公子來還來不及呢。快,進來吧,二樓最前麵還有幾個位子。”
淩唯雖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也明白這風月樓隻怕也是雨嘯堂的屬下,有些啼笑皆非地隨著前麵的雨嘯堂主走了進去。
柳月蘭親自引著一行人上了二樓,看著秦問弦坐定,又親自上了茶,這才陪笑道:“請公子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引顏姑娘出來。”
秦問弦微一頷首,右手小指一動,桌上的象牙茶杯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輕巧地落在他的小指尖。雨嘯堂主低頭輕啜一口茶水,眼角卻隻不動聲色地看著下麵的場麵。
不過片刻,柳月蘭扶著一個瑰紫刺金長裙的女子,從幽深曲折的回廊那頭走來。本就焦急切盼的人群卻沒有意料中的騷動,反而都屏息等待,一時間無比靜默。那頭兩個女人款款走來,也隻有環佩撞擊的脆響。
柳月蘭的身畔,年輕的女子被白色的麵紗遮住了臉龐,略顯清瘦的臉看不清楚五官,但那種若隱若現的美感卻憑空挑動了多少人的心懷。如雲的青絲上珠翠無數,金玉的步搖在空中輕晃,細長的流蘇交織出一絲絲細密的音符,流轉出無數的華麗輝煌。
“一年沒見了,還有這麼多人記得顧顏?”立定在中堂的舞台上,麵紗下,少女悠悠道,仿佛欣喜,又仿佛哀怨,婉轉的聲音清爽得像是三月簷間的玉風鈴,叫人心曠神怡。
“顏姑娘,快把麵紗拿了吧!”底下早有人按捺不住性子,打破了寂靜叫道。此話一出,應和之人無數,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爭先一睹芳容。
“堂主,我們的事……”淩唯湊上前,可是話隻說了半句就停了下來,眼神直直落在堂下的高台中央。
麵紗緩緩飄落在地上,入目即是少女絕美的臉。脂粉濃豔,可是卻絲毫不沾塵世煙火之氣,恍若下凡仙子。一雙秋水明眸顧盼生姿,瀲灩回轉,笑容冶豔,“勞諸位等待許久,作為回報,顧顏獻一舞給諸位賠罪可好?”
沒有等人回答,中央的麗人裙裾飛揚,,寬大的袖幅飄過無煙的燭火,也不帶起一絲晃動。沒有音樂,絕色的少女纖細的腰肢如垂柳,頭上的釵環泠泠作響,如水的眼波悠悠蕩進多少人的心裏。雲袖破空而出,華麗而精致的織繡舞出夕陽的瑰麗,漫漫洋洋幾乎能留得下時間為其停駐。
秦問弦放下了指間的茶盞,修長的手指搭在檀木的圍欄上,眼眸深得望不到底,神色莫測,看不出喜怒。
顧顏一舞畢,旋轉的裙裾帶著刺金的微光,嫋嫋落下在潔白的地毯上,像是茫茫雪野裏盛放的一朵傾城牡丹。
沒有任何的喘息,少女氣息平緩,向眾人屈身致意。秦問弦唇角露出一絲冷笑,這樣的女子竟然甘願做一個青樓花魁?
“公子必然擅琴,與顧顏合奏一曲可好?”雨嘯堂主詫異地看向場中的女子,風月樓花魁向他一笑,讓整個風月樓熠熠生輝,他清楚地聽見身後的淩唯吸氣的聲音。
“姑娘識人不明,在下對音律……”話隻說了一半,少女徑自低頭從袖中拿出一支墨玉簫,簫體並不是純黑的色澤,而是周身都帶了微微的殷紅,好像是血液的顏色,有些妖異的殘忍,可是又美得炫目。顧顏看向他,眼波微漾,雖沒有矯揉造作的冶豔,卻是一個風月場女子應有的眼神,奪人心魂,她朱唇輕啟:“公子莫非不願麼?”
淩唯搶前一步,忍不住驚呼出聲:“天啊,那是……”
雨嘯堂主抬手製止了身後副手的衝動,緩緩站起來:“若姑娘不嫌在下技藝不精,那麼就卻之不恭了。”
“多謝。”顧顏回身道,“替公子拿焦尾桐琴來。”
秦問弦淩空一躍,從二樓飛落在少女身側,足下沒有一點聲音。周圍的人或許也意識到此人來曆不簡單,便都噤聲不言。
“焦尾桐琴音質可算得上佳,就勞公子將就了。”顧顏亦不問奏何曲目,自顧自執簫吹奏,曲調悠揚飄渺,令人仿佛置身於五月的花海中,鼻尖近乎可聞見芬芳。泛紅的簫體與朱唇相互映襯,竟然也減去了玉簫的詭異之色,顯得柔和起來。
秦問弦也不多問,接琴盤腿坐下,抬手試了兩個音就起調跟了上去,沒有什麼名目,音韻鏗鏘如沙,紛飛不止,餘音繞梁。
簫聲越吹越高,琴聲原本頗為低啞,此時竟然也不甘示弱一般次第高上去,沒有任何不繼之感。簫聲幾乎尖銳,雨嘯堂主瞥見身畔的女子臉頰有些微微的紅,不再緊逼,順著一個逆轉漸次滑下來,如瀑布傾斜自九天。眾人大都聽得陶醉,隻是坐在最前排的人感到胸腹莫名的壓抑。
隻有淩唯看見,秦問弦的手背上,竟然也彈得青筋微顯。這個女子隻怕不是什麼普通的青樓花魁,能與雨嘯堂主的內力一試的人,整個天下隻怕也不多。
“公子好本事,顧顏自愧不如。”一曲終了,少女將暮影簫拿下,眼裏竟有些意料之外的神色,抬手掩飾著擦去了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我自覺與公子投緣,不知是否可以上樓與顧顏一敘?”
“好。”秦問弦兩指一轉,焦尾琴穩穩落在地上,同是他也長身立起,長出了一口氣,全然不顧樓上淩唯不敢相信的神色和身後眾人嫉妒豔羨的神色,在一片的議論聲中跟著顧顏走上樓去。
“公子這裏稍後,容我更衣。”前麵的盛裝女子停下來,打開了一間客室的門。
秦問弦徑直走進去,房間窗欞大敞,入目是秦淮河多少年如一日的燈火璀璨。他負手立於窗前,涼風拂麵,卻吹不散心中的疑竇。這個顧姑娘,一定是看出了什麼,才會有話想要說。如果沒有認錯,她手中的東西,隻怕是在江湖中消失了五年的暮影簫!曾經屬於那個“殺人魔頭”的殺人利器。
多年前的“江南第一神醫”古靖,在喪妻之後個性大變,不知從何處修來了邪門至極的陰毒功夫,此後江湖幾乎無人能敵,直到五年前自殺身死。隻是,若那真的是暮影簫,又怎麼會在她的手上?而她,會是什麼人?
“公子。”身後傳來一聲輕喚,聲音不同於方才的婉轉甜膩,而是帶了些清冷。
秦問弦回身。眼前的女子,一襲堇色的長裙翩然曳地,清淡素雅,發間也沒有多餘的裝飾,滿頭青絲隻用一根晶瑩剔透的透明簪子簪住。精致的臉上脂粉已經完全洗去,恍若清水芙蓉。
這才是真正的她。眼前的人素昧平生,可是秦問弦卻暗暗有這樣的評價。
“公子沒有什麼想問的麼?”少女沒有笑容,略顯清瘦的臉頰在燭火的陰暗光影下有些模糊。她輕輕從袖中拿出那支簫,放在桌麵上。
“暮影簫?”雨嘯堂主淡淡開口。
“果然好眼力。我就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語氣裏藏了些自傲,少女旋身一步,與秦問弦並立在窗口。
“你想要幹什麼?”才及弱冠的男子側臉有著深刻的輪廓,俊朗清逸,眼睛裏卻是不與年齡相符合的深邃與徹查。
“你擁有我想得到的力量。而作為回報麼,我可以為你治病,各取所需,好麼?”少女眼神忽而明亮如星辰,緊緊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我沒有病。”秦問弦沉聲。
“對不起,是我說錯了。”一字一頓地,她很有把握,“不是病,而是毒,對麼?”
曾經的“江南第一神醫”,醫術人所莫測,傳說有醫死人,肉白骨之能。後來,被逼成魔……
“你是什麼人?”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秦問弦冷聲。
“你明明已經猜到了。”少女在走進這個房間之後第一次笑起來,容光明麗,“我還有個三年沒用過的名字,叫做,古清顏。”
雨嘯堂主側首迎上少女的冰雪明眸:“你很聰明。可是,你都不問我是誰麼?”
少女目光落在眼前男子腰間的白玉帶上,微微帶了些探尋的意味:“如果我沒猜錯,你腰間的那把軟劍,有一個響震江湖的名字,叫冰泓。”
無數次聽人說起過,兩年前,前一任長安雨嘯堂主秦桐雨過世,十八歲的獨子秦問弦繼承堂主之位。雨嘯堂創辦於數十年前,原本隻是在江湖大亂之際無數個大小門派之一。而上一任堂主年輕之時雷厲風行,將這個原本並不太出名的門派經營到了十大門派之一。隻可惜後來五年中秦桐雨疾病纏身,雨嘯堂也威名漸墮。秦問弦五歲起即師從號稱“平海飛仙”的薛風,繼位之後,立即著手鏟除堂中各方不想臣服的勢力,包括許多父親當年一同創業的兄弟,兩年內就坐穩了堂主之位,其天縱英才可見一斑,在江湖中傳為談資。如今的雨嘯堂固然不能比秦桐雨年輕之時的威望,但其實力也不容小覷。冰泓軟劍是多年前江湖第一鑄劍師昆侖子所鑄,從秦桐雨之時開始,就在武林之中威名赫赫。
“你就這麼肯定?”已經有很久,秦問弦對每一個人都能洞察內心,眼前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兩歲的少女忽而讓他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少女一改方才的冰涼神色,眼裏露出一點狡黠:“我不是說了,我是從不會看錯人的。”
多年以後,每當秦問弦回憶起兩人當日的初見,都不禁露出微笑,感慨那個少女的靈慧和一絲狡詭。
“既然你知道這些,那麼,”雨嘯堂主轉身,“你也該知道,我是從不會幹對自己無利的事情的。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也好,都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在你在雨嘯堂的這段時間裏,你必須服從我的任何命令。”
“那是當然。”少女冷笑,容光同樣美不勝收,“你比我強,我明白。但是,除了你,我不受製於其他任何人。”
秦問弦並不意外,雖然微微皺眉,也痛快答應:“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