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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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見過大哥。”
“未然見過大哥。”
皇家的規矩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等級的區分,即使在宮外皇子見了皇太子也要行禮,即使不跪彎腰也是需要的。
非然朝他倆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就徑直向我走來,我站起來朝他笑了笑,喊了聲:“大哥。”
非然展顏,說:“月然,等久了吧……”
我笑,“也沒多久,就是大半天而已。”
“我也不想的,把夕國使臣送到官道一來一回都半天過去了,回來後還要回宮給父皇複命,我已經盡量趕來的了……你看我換了衣服就匆匆趕來了,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呢。”
非然是不是一個實在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在我麵前從來都沒有說過半句假話。
給他倒了杯茶水,他樂嗬嗬的全給喝下去了。
“安陵公子也過來喝杯茶水吧……”我另外又倒了一杯茶招呼著非然身後的安陵道。
“好。”他微笑的接過茶,喝下,微怔,“菊花……茶?!”
我點了點頭,非然接話道:“月然喜歡花茶。”
“大哥和安陵公子忙碌了半天,應該餓了吧,我點了一些‘君悅’的招牌菜,我們一邊吃一邊說吧。”
‘君悅’的酒菜很好吃,最起碼我覺得比禦廚做得還好吃幾分,吃美食本來是件愉悅的事,可和這一幫人一起吃,光是餐桌上的氣氛就和愉悅完全不沾邊。
今年的‘詩會’的地點就是設在了‘君悅’這裏,我們草草的吃過後,就挨到了欄柵邊上一邊喝茶一邊等待‘詩會’的開始。
‘詩會’的規則和往年一樣,分三關進行,第一關是隻要你能報名就能參加的,但是無論有多少人報名最後隻能留下十名,第二關再淘汰七個,隻餘下三名進入第三關,第三關就分出冠、亞、季軍來。
所謂的‘詩會’就是以詩會友,即使你得到冠軍也沒見得有什麼貴重的獎品,不過古代的讀書份子就是酸,一個‘詩聖’的頭銜就不知酸死多少學子了,所以每年來參加詩會的人數都不少,而且評委們都是一些有頭有臉有名有氣的學士,每年辦一次,越辦就越是個樣,就連朝廷也開始注意起這一次的活動。
今年‘詩會’的主持人就是‘君悅’的掌櫃,一個年過半百姓蕭的老頭。
蕭掌櫃一上台,原本還鬧哄哄的全都寂靜了下來,蕭掌櫃中氣很足,他的話就連身在四樓的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很多謝各位前來‘君悅’這裏參加今年的‘詩會’,本人深感榮幸。今年‘詩會’的參加人數是曆年最多的,可是規矩還是和往年一樣,第一關隻能留下十人,而第一關的題目就是‘元宵’,限時一炷香,各位請——”
他一說完就有夥計拿了一個香爐一炷香上台,蕭掌櫃當著眾人麵前把香點燃並插到香爐裏,然後就斯斯然的下台了。
台下躁動,有人交頭接耳,有人苦思冥想,也有人匆匆寫好然後又憤然扔掉。
我看著樓下人生百態,淡然的喝了口茶,菊味芬芳,齒頰留香。
“二哥,你怎麼就著急呢?”未然的盯著空白的宣紙,苦惱道。
悠然將剛寫好墨汁還未幹透的詩交給隨身的侍衛,說:“四弟,你二哥怕是胸有成竹吧,畢竟我們兄弟中就數二哥的詩詞最好。”
對於悠然不鹹不淡的話,我唯有苦笑。天知道我根本就不會作詩,隻會抄襲。
“月然,還有半炷香而已……”我旁邊的非然都忍不住提醒。
古代計算時間的單位:一年有十二月,一月有五周,一周有六日,一日有十二時辰,一時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盞茶,一盞茶有兩炷香,一炷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彈指,一彈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鍾。
推算下來,一炷香大約就是五分鍾左右。
我搖頭歎息,命人筆墨侍候。
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夜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是唐代崔液的《上元夜》
我們一行五人中除了非然和未然外都交上了詩詞,非然是沒有報名參加,至於未然嘛,是寫不出來。
寫詩限定是一炷香,評審就幾乎用了半個時辰,沒辦法,參加的人多。
進入第二關的名額公布了,我、悠然和安陵都順利通過。
第二關的題目還是‘元宵’,不過這次寫的是詞,限時一盞茶。
一個題目連寫兩關是‘詩會’開創以來的先例,雖有很多非議,但也有很多人覺得這是向難度挑戰,對於能進入最後一關的人就更加的給予期待。
悠然和安陵分別想了想,就開始專注寫詞。
我還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
未然著急了,“二哥,你怎麼又不寫了?”
我淺笑的摸了摸未然的發頂,然後看了安陵一看。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是宋代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
也是此刻最能表達我心情的詩詞。
“月然……”
非然輕輕的喊了我一聲,無比蒼涼。當我抬頭看向他時,他隻是寵溺的朝我笑了笑並沒有再多的言語,隻是眼裏有說不出的悲傷。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早就預料到我的結局,隻是他私心的以為他能護我一生,讓我一生都處於虛幻的幸福之中。
詩詞交上去,這次雖然隻是區區的十首詩詞,可評委還是用了半個時辰來評審。
進入第三關的名額很快就出來,不過這次我們這邊隻有我能入圍。
未然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二哥,你果然厲害!”
悠然雖然輸得不甘心,但也真心誠意的說:“二哥的詩詞果然不是我們能及的,難怪會把盧夫子氣得敢怒不敢言。”
非然握住我的手緊了幾分,臉上盡是得意的神色。
“月然,恭喜你。”安陵依舊是淡淡的笑著,隻是眼裏多了幾分讚賞。
“謝謝你們……”無論將來如何,我都不會忘記今晚我們在這裏的每一幕。
進入第三關,我已經不能再在包廂裏不露臉了,作為前三甲的參賽者,我必須到樓下的台上去。
我緩緩上台,由我露臉的那刻,周圍就沒有停止過抽氣聲。
“天啊,這孩子是誰啊,竟然能進前三甲……”
“不知道這孩子師承何處,小小年級就能有如此成就,將來必定能中狀元的……”
“這孩子不僅詩詞作得好,模樣長得也好……”
“這孩子該不會是湊巧的吧……”
“這孩子……”
“這孩子……”
在一堆或是讚歎、或是嫉妒、或是不相信的感歎聲中,我終於走到了台上。台上早就站好了主持人蕭掌櫃,以及另外的兩名參賽者,一身布衣的書生,一身錦袍的公子。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小公子年級輕輕就能作出如此出色的詩詞,真是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在下金風華,京城人士。相與小公子結識為好友……”說話的是那一身錦袍的公子,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出身良好的世家公子。
相對金風華,那書生就冷淡得多了,雖不至於眼高於頂,但也不甚熱情,隻是冷淡朝我點了點就算了。
‘詩會’由於參加人數眾多,為了方便管理,每人報名的時候都派了個號碼,所以即使入圍了也沒有人知道你姓甚名誰。當然,如果你奪冠了,那就是名揚天下的事了。
“我姓蕭,單名一個湘字。”慕容月然的名字不能說,胡蝶的名字更是一個禁忌,能說的就隻有蕭湘這個名字了。
“蕭……湘……”這下不僅是金風華就連那布衣書生都眼帶好奇的看過來。
我苦笑,“我的確叫蕭湘……”至於你們能不能聯想到名動天下的蕭湘公子就是你們的事了。
“好了,各位……”主持人蕭掌櫃實施的打破尷尬,“我們的參賽者都到齊了,現在我們公布最後一關的題目……”
一匹長長的白布自五樓緩緩落下,就像是現代的橫幅一樣懸掛於半空之中,而白布上寫了一首詞,一首我永不會忘的詞。
那白布自上而下的緩緩落下,每顯出一個字我的心就痛上一分,待到白布落地的時候,我的心已經痛得快要麻木了。我以為我會淚流滿臉,可是我的眼眶幹枯得發酸發痛,唯獨沒有眼淚。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是南唐李後主李煜的《相見歡》
“這首詞……”金風華輕蹙著眉,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蕭掌櫃撫了撫他那並不濃密的胡子,說:“沒錯,這是前皇貴妃的《相見歡》……”
“和這次比賽有關係麼?”布衣書生都不禁語帶隱憂。
蕭掌櫃笑道:“我們就以這詞的格律,作詞。”
“這就是第三關的題目?”金風華這時眉頭已經深鎖。
“對。”
“我棄權……”
此話一出,轟動全場。
蕭掌櫃麵帶豫色,“你是……”
“蘇京生。”
“你可知道棄權……”
“我知道,取消資格而已,我下年還可以再來的。”
“我也棄權好了。”金風華無所謂的笑了笑附和道。
“你、你們……你們這可是藐視‘詩會’!”蕭掌櫃氣得可是胡子都吹起來。
“我們不是藐視‘詩會’,而是‘詩會’為難我們,可知道這首《相見歡》是皇貴妃所作,作得不好就褻瀆了,作得過了就是關係到皇家的事了,撇開這些不說,這種格律本就是一個難題……”
金風華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蕭掌櫃被嗆得無話可說。
“那蕭小公子可也要棄權?”蕭掌櫃一直都注意著這個年紀小小的孩子,這孩子前兩首詩詞他可是看出水平的,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哪位學士所作沒想到是個還是齠年的孩子。而且這孩子在看到白布上的詞後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想必還是太為難了。
“不……”
“什麼?”蕭掌櫃聽得不太真切。
“不……我不棄權……”
這下不僅蕭掌櫃,乃至全場都聽到了。
金風華皺眉,說:“蕭小公子,這不是逞強的時候。”
蘇京生插話:“你全身都在抖,怕是筆都拿不穩。”
我握了握那顫抖著的手,苦笑,“我是寫不了,蘇兄能否幫我代筆?”
蘇京生緊皺眉,最後還是走到了書案前,提筆。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詞蘇京生有沒有聽清楚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說完就渾身脫力,再也控製不住跪倒了在那匹白布跟前,耳邊多有的聲音都離我遠去,我眼裏隻有那自上而下的白布與其上麵黑色蒼勁的筆畫。那些字是什麼意思我看不清楚,我隻知道過去的種種就像跑馬燈一樣重現在我的跟前。
初遇時的落魄的少年,在耳邊呢喃的情人,緊抱著我無助的丈夫,朝堂上冷酷的帝皇……
‘朕,從來沒有想要我們孩子的命,也從來沒想過要你的命。’
‘朕,隻是想把你好好的留在身邊而已。’
‘小蝶,你太讓我失望了。你已經身為皇貴妃,晨國後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太子對你敬愛有加,你為什麼還要對如妃下此毒手?!你的手段比誰都都得卑鄙,來得狠毒,我已經對你一而再再而三忍耐了,你何時才知道收斂啊!’
‘小蝶,隻要你能在齊王那裏把令牌偷來,我就封你為後,並保證月然今生無憂。’
痛苦的閉上眼,眼淚終於落下了。
原來我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瀟灑豁達,過去的種種我從來都是銘記於心。我以為我不恨,原來我的恨早已深入骨髓。我以為我能代月然淡然的生活下去,卻發現我早已放不下了……
慕容塵非……你讓我情何以堪……
“蕭湘……蕭湘?!你怎麼了?!”
“蕭小公子?!蕭小公子……”
“月然……”
“二哥……”
是誰……是誰在我耳邊說話?蕭湘是誰……月然又是誰?為什麼你們的聲音那麼的急切……那麼的、悲傷……
“來人啊!傳禦醫!”
這聲音是非然的,我很想和他說,我們現在不在宮裏傳不了禦醫的,可是話還沒說就咳嗽了起來,好像有什麼由喉嚨湧了出來,腥腥甜甜的。
“月然不要怕,禦醫快來了,沒事的,哥哥不會讓你有事的……別怕……”非然的聲音在抖,不僅他的聲音他的全身都在抖,他在害怕,害怕懷裏的人會隨時咽氣。
“二哥……嗚……”
“不準哭,月然還沒死,哭什麼哭!”
未然的聲音止住了,可眼淚卻止不住。
“咳、咳、咳……”把咽在喉嚨裏的血咳出,我終於能說話,隻是說出來的話支離破碎的,“未……別、哭……”
“二哥!”
“月然別說話,乖,別說……”
非然抖得比剛才還要厲害,我想和他說些什麼,可翻湧上來的血腥讓我力不從心。
安陵呢?安陵在哪裏?!
懷裏的人目光開始渙散,可始終堅持著在尋找,此刻非然幾乎是吼出來:“安陵!快過來,月然在找你!”
很快安陵的輪廓就出現在我眼前了,和記憶中的一樣,溫潤如玉。想要抬起手摸摸他的臉,卻發現夠不著他,原來還是和以前一樣,你隻存在於我的幻想之中,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渙散的神誌再也支撐不起抬起的手了,我聽過一句話,很感人,‘愛比殺人重罪更難隱藏,愛的黑夜有中午的陽光。’我記得這一段,是出自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冬彥曾和我講過這句話,當時我笑他太肉麻,卻認真地記下了。現在我愛你如此,你會不會記得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月然的人,那個愛了你兩輩子的人。
‘咚’是手臂落下的聲音,在失去意識前,耳邊傳來的是非然撕心裂肺的吼聲。
“月然——”